第十一章 制權臣,太宗擺酒托孤李世勣(第6/12頁)

“您的腿……”

“瘡口已經長好,朕也該活動活動。”

李治只得攙父親行走,可在邁出殿門的那一刻,他竟情不自禁地左右張望,期盼看到……

“你看什麽?”李世民覺得奇怪。

“沒什麽!”李治響亮地回答了一聲,那聲音連自己都覺得很不自然,連忙又放低聲音道,“孩兒是想叫陳玄運伺候您。”

李世民頗不耐煩:“你怎不聽話!朕不是說了嘛,就咱父子……”話說一半見李治滿面緋紅低下了頭,又不忍責備了——我稍一教訓,雉奴便慚愧害羞,這孩子真孝順!

三清殿坐落於皇宮西南一處幽靜院落,殿宇規制不及太極、兩儀那樣的正殿,平時不使用,李世民也極少涉足。但三清殿的側面有座閣樓,普天之下無人不曉,那就是圖畫功臣的淩煙閣。

“父皇要上去麽?”李治不知父親有何隱秘之言,竟要把他領到這裏,還不帶任何內侍。

李世民昂首觀望著褚遂良親手題寫的匾額,良久才點點頭:“你攙著為父。”

昔日笑傲疆場的李世民連攀登這短短的樓梯都頗為艱難,雖然有李治攙扶,右腿仍吃不住勁,登上閣樓已氣喘籲籲。二十四功臣肖像出自閻立本的丹青妙手,橫列一排畫在墻上,最突兀的當屬排在第十七位的侯君集的畫像。

當年李世民圖畫功臣時何等自豪,但僅僅兩月之隔就揭出太子謀反案,侯君集作為李承乾的同謀被處死;李世民命人將他的畫像塗去,後來念及其早年功勛不免動容,又停止塗抹,故而他的畫像只剩下一半。李世民痛心疾首立下誓言,從此不登淩煙閣,至今已三年多。

三載光陰乾坤大易,太子換了,朝局變了,張亮也被他處死了。此時此刻,李世民望著侯君集僅存的那半張臉,心中甚是無奈,嘆息許久才道:“淩煙閣如許功臣,你最欣賞哪位?”

李治恭順作答:“他們皆是我大唐創業功臣,孩兒都很欣賞……不,應該說是敬重。”

“話雖如此,總有一位最為看重吧?指給朕看看。”

李治真是有心人,父親叫他指出來,他卻認為比比劃劃不恭敬,徑直踱至第四張畫像前:“兒臣最敬重的是魏徵。”

“為何?”

“魏徵公忠體國,見識超群,更難得是天生耿骨,實是不世出的賢臣良相。孩兒還記得他曾作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真是道盡其慷慨豪邁。我今日得父皇所賜《帝範》,更應牢記納諫、誡盈之道。”李治娓娓道來,自以為切中根本。

哪知李世民不住搖頭。

“孩兒又說得不對……”李治大為不解。

“你真的了解魏徵嗎?”李世民慘淡一笑,走近幾步,凝神觀看魏徵那正氣凜然的畫像,“閻立本果真妙筆如神,不過把魏徵畫得太威嚴了。其實他哪有這麽神采飛揚?”說到這裏他回頭看著滿臉崇敬的兒子,眼光變得格外詭異,“魏徵本是隋朝小官,後投靠瓦崗軍,為李密掌管文書機要;瓦崗軍戰敗,降我大唐;黎陽失守他旋即投降竇建德,給人家當了起居舍人;竇建德戰敗,他又二度歸降咱們,不過卻是隱太子麾下,為其出謀劃策,幾番欲治我於死地!直到我坐上九五之位,才甘心侍奉……”

李治聽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魏徵先前是李建成的心腹,卻不知那以前還跟過這麽多主子,父親說的真是這位耿直不阿的賢臣嗎?

“你不信?”李世民苦笑道,“魏徵病重時幾度掙紮著前往史館,要看看史官是怎麽寫他的,唯恐落下個‘失節不恥’之名。他又何嘗做到只重意氣不重功名?你說他是天生耿骨,依朕看該說他是‘知恥近乎勇’,就像朕一樣,費盡心力全是為了彌補昔日之失……”魏徵與李世民的關系非常人所能洞悉。正因魏徵早年有太多不光彩之事,才奮不顧身直言敢諫,欲抹去昔日失節之恥;李世民得位不正,所以虛懷納諫,力圖彌補弑兄、逼父、屠侄的惡名。他與魏徵固然是君明臣賢的典範,但也相互成全,成全了對方,也就成全了自己。

李治聽父皇如此評價魏徵,竟還扯到往事,心中大是惶恐——父親如何奪位是天底下最最禁忌的話題,他自小就不敢問,今日聽父親主動提起頗覺尷尬,於是假作瀏覽群臣畫像,欲緩緩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