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制權臣,太宗擺酒托孤李世勣(第5/12頁)

一個來自相州的百姓告發,曾都督相州的鄖國公張亮蓄謀造反。張亮出身瓦崗軍,投唐後跟隨李世民鞍前馬後,立功甚多,前番征戰高麗時還在統領水軍;而且早在李世民與李建成爭位之際,張亮因幫李世民招募死士而投入監牢,這樣一位老臣會造反?

中書令馬周親赴相州審查,結果人證確鑿,張亮卻矢口否認一再喊冤,此事似乎陷入是非難辨的僵局。然而當李世民聽說張亮曾結交術士、招養五百義子時,頓時大怒,當即將張亮定為死罪,斬首西市——這是繼侯君集之後,又一位被處死的淩煙閣功臣。

此案頗令人玩味,張亮至死不承認謀反,而他當初主政相州是代魏王行都督事,他與李泰的關系便如同李世勣與李治的關系。此案過後百官漸漸明白過來了,國舅掃清李泰余黨的行為是皇帝默許的,而張亮之死甚至有誅殺功高老臣的意味。朝廷上下大有人人自危之感,都怕成為國舅眼中的下一個目標,更怕成為皇帝眼中的下一個韓信!

從定州到長安,李世民的病治了近一年,雖然有甘於吮瘡的太子李治悉心照顧,有老成謀國的長孫無忌打理政務,有佛法精深的玄奘法師佛前祈福,他還是恢復得很慢,不僅因為長途跋涉身心疲憊,更因為這一年來令他難過的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黔州傳來消息,流放中的廢太子李承乾死了,繼而宮中又爆出噩耗,一直孱弱的晉陽公主也夭亡了。李承乾雖被廢為庶人,畢竟還是他的兒子,當初他不惜法外開恩保其一命,可是救得了承乾的命,卻救不了那顆已經死去的心,承乾還是在遙遠的流放地抑郁而終;晉陽公主聰明可人,極得他寵愛,才十二歲就完了。嫁與長孫沖的長女長樂公主前幾年已過世,次女城陽公主的丈夫杜荷卷入謀反被賜死,城陽公主成了寡婦;李泰又被流放到鈞州。這一次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次次骨肉間的反目悲劇,對李世民是何等打擊?

宦官宮人都能感覺得,皇帝似乎有了一些變化,以前的瀟灑豪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陰郁沉默。他常在深夜突然驚醒,恐懼地叨念著父親、兄弟、侄兒的名字,還時常召佛僧道士作法祈福,甚至十分關心玄奘法師譯經的情況。對於素來不信鬼神的貞觀天子而言,這些都是他從前不屑為之的。除此之外李世民還在默默撰寫什麽,似乎是一部重要的書,卻從不讓任何大臣看,就連替他草擬詔書的上官儀都無緣過目……

答案是在半年後揭開的,那是一個風和麗日的清晨,李治散了朝來到立政殿探望父親。李世民滿臉凝重,屏退所有宦官宮女,把一卷書遞到他面前:“這卷書是朕親手所寫,你拿去讀。”

李治滿臉虔誠雙手接過,只見黃綾封面上父皇親筆提了右軍體的兩個大字——“帝範”。

李世民不無得意地問:“你明白這兩字含義嗎?”

李治脫口而出:“帝範,乃帝王之範,是教人如何當皇帝的書。”

“不錯,朕平生開疆理亂、治國安邦之策都寫在這卷書中,你要用心習學。”

“是。”李治恭恭敬敬翻開,但見全書分為“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等十二篇,雖然篇幅不長,卻字字珠玉大有深意,“父皇對孩兒教誨甚深,孩兒感恩不盡。”

李世民今天卻沒心思聽他這般恭順之言,嚴肅地問道:“你知曉帝王最根本之道嗎?”

李治忙放下書垂首作答:“帝王之道莫過體恤黎庶,父皇曾教諭‘稼穡艱難,皆出人力’‘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殿閣城郭皆是百姓所造,賦稅錢糧盡屬萬家血汗,為帝王者既為天下主,需有悲天憫人之德,慎操權柄,為蒼生計。”他雙目盈盈有悲意,回答得極為真誠,且措辭精致,不說“愛民”,而道“體恤黎庶”,避開父親名諱。

李世民默然注視著兒子——這孩子有問題,有大問題!但他絕不至於不愛民,絕不至於成為昏君、暴君。辛辛苦苦寫成這部《帝範》,其實對他沒什麽意義。這些帝王道德他都明白,也能遵守,他的問題根本不在於此!

“孩兒說錯了嗎?”李治見父親眼神不對,怯怯地問了一聲。

李世民沒作答,思索片刻忽然道:“走!你陪朕去個地方。”說著便拖著傷腿起身,李治忙搶步攙扶,要喚宦官準備乘輿,李世民卻擡手阻攔,“別叫宦官,就咱們父子二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