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是生活方式,鬥茶是社會時尚

中國茶文化的鼎盛期,毫無疑問出現在11至13世紀,即兩宋時期。

從飲茶風尚所席卷的廣角來看,唐代雖然“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但飲茶之俗還只是流行於上層社會;到了宋朝,上至皇室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以飲茶為生活時尚:“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陶德化,盛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

茶葉,開始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宋人說,“蓋人家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鹽醬醋茶。”宋朝人家接待賓客,必用茶與飲料。當客人來訪時,主家要先敬茶招待;當客人告辭時,主家則奉上飲料送客。宋人筆記《南窗紀談》與《萍州可談》都記錄了宋朝的這一習俗:“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不知起於何時,上自官府,下至閭裏,莫之或廢”;“今世俗,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湯取藥材甘香者屑之,或涼或溫,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這裏的“湯”,是宋人最喜歡的飲料,一般由中藥材、果子、鮮花煎制而成,又叫“香飲子”。看來宋朝人家還是挺追求生活品位的。

宋代上層社會更是以烹茶為風尚。南宋有一位叫作張約齋的雅士,寫了一篇《張約齋賞心樂事》,文章列舉了一年四季中最適宜做的賞心樂事,其中三月季春最賞心之事,是“經寮鬥新茶”。十一月仲冬最賞心之事,是“繪幅樓削雪煎茶”。當時的文人雅集,品茶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環節。許多士大夫還會定期舉行“茶會”,邀三五好友,擇一清雅之所,品茗鬥茶。蘇軾詩曰:“禪窗麗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潔。”說的便是他在揚州石塔寺參加茶會的事情。宋徽宗的作品《文會圖軸》,描繪的也是文人學士在庭院中品茶雅集的情景。徽宗皇帝本人還曾多次親自烹茶,招待大臣。

由於飲茶已是宋人的生活方式,茶坊也就成了深受宋人歡迎的去處。今天城市中幾乎每一個繁華地段都有咖啡屋,而在宋朝城市,則滿大街都是茶坊。汴京的朱雀門外,“以南東西兩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街心市井,至夜尤盛”。杭州也是“處處各有茶坊”,如俞七郎茶坊、朱骷髏茶坊、郭四郎茶坊、張七相幹茶坊、黃尖嘴蹴球茶坊、一窟鬼茶坊、大街車兒茶肆、蔣檢閱茶肆。單看這些茶坊的名字,你都會覺得特別“酷炫”。

宋朝的茶坊,各個档次的都有。大眾茶肆茶價低廉,是城市傭工、賣藝人等候雇主的地方,你要是生活在宋朝,想雇請個保姆、奶媽之類,可以到大眾茶肆找“行老”介紹;高档一點的茶樓,“多有富室子弟、諸司下直等人會聚,習學樂器、上教曲賺之類”,是城市文藝青年搞創作的會所;杭州的黃尖嘴蹴球茶坊、一窟鬼茶坊、大街車兒茶肆、蔣檢閱茶肆,則比較清雅,是“士大夫期朋約友會聚之處”;而俞七郎茶坊、朱骷髏茶坊、郭四郎茶坊、張七相幹茶坊,都是“花茶坊”,“樓上專安著妓女”,“非君子駐足之地也”。

不管什麽档次的茶坊,裝修都很“高大上”:“插四時花,掛名人畫,裝點店面”;又“列花架,安頓奇松異檜等物於其上,裝飾店面”。有些茶坊,裏面還有漂亮的歌妓招呼客人,“(南宋杭州的)清樂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連三茶坊、邊二茶坊,……各有等差,(歌妓)莫不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蕩心目”。你剛踏入茶坊,便“提瓶獻茗”的美貌服務員給你奉上茶湯一杯,這時候你需要付一點小費,叫作“點花茶”。你可以叫上歌妓陪著飲茶,如果你對這茶坊的歌妓不滿意,也可以叫他處的歌妓陪飲:“或欲更招他妓,則雖對街,亦呼肩輿而至,謂之‘過街轎’”。那歌妓就在大街對面,才幾步路遠,卻不肯走路,要坐著轎子過來。

再從茶文化所達至的高度來看,宋朝茶道、茶藝的精致程度,也是堪稱空前絕後的。宋徽宗曾誇口說,“近歲以來,采擇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勝,烹點之妙,莫不盛造其極。”

宋人的烹茶法,跟明代以來才形成的泡茶法不同。我們現在喝的叫“散茶”,宋人喝的叫“團茶”,即茶葉采摘之後經過繁復的工序制成茶餅。烹茶時,再將團茶研成茶末,置於碗底,然後用沸水沖成茶湯,同時用茶筅快速擊拂茶湯,使之發泡,泡沫浮於湯面——跟今人沖調咖啡差不多。這個過程叫作“點茶”。

宋人點茶,對茶末質量、水質、火候、茶具都非常講究。宋人認為,茶末以白色者為上品,研磨得越細越好,這樣點茶時茶末才能“入湯輕泛”,發泡充分;水以山泉為上佳,“其次則井水之常汲者為可用”;火候也極重要,宋人說“候湯最難,未熟則末浮,過熟則茶沉”,以水剛過二沸為恰到好處;盛茶的茶具以建盞為宜,“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紋如兔毫,其坯甚厚,熤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出他處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最後,點出來的茶湯,以湯色純白、湯花(湯面泛起的泡沫)鮮白、久聚不散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