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四壁荷花三面柳(第2/3頁)

張原心道:“落第七次了嗎,那還要再考三次。”

張原熟悉晚明史,這個文震孟是天啟、崇禎年間有名的剛直耿介之士,性情和劉宗周先生有點相似,也是東林黨中的著名人物,天啟年間彈劾魏忠賢,被廷杖革職,崇禎時起復,任宮廷講筵日講官時,崇禎有一次聽講時翹著二郎腿,這文震孟就閉口不講了,盯著崇禎帝的腳,這讓崇禎帝很尷尬,用袖子遮住膝蓋,然後慢慢放下腿,讓張原對文震孟印象深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文震孟是天啟二年壬戌科狀元,天啟二年即公元一六二二年,而現在是一六一四年,文震孟還要再經歷兩次落第的折磨——

張原道:“文孝廉大才,暫時困於科場,早晚有名揚天下之時。”

範文若便道:“今日雅集,不能沒有論文辯難,文兄與張公子都是治《春秋》的,今日幸會,就在這荷風四面亭上暢言《春秋》如何?”

文震孟對張原頗有好感,再剛直的人也願意聽人美言啊,道:“正要向張公子請教。”

張原對馮夢龍道:“子猶兄也治《春秋》,一起來辯論吧。”

荷風四面亭單檐六角,四面通透,亭在水中央,坐於亭上,見池中蓮葉亭亭,蓮花盛開,岸邊柳枝婆娑,有抱柱聯:“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

張原與文震孟、馮夢龍坐在亭中莞席上,近百名諸生圍亭聽講《春秋》,《春秋》在明朝時地位很高,朱元璋把《春秋》作為群經之首,認為孔子作《春秋》,明三綱,敘九法,為百王規範,修身立政備在其中,而在殿試取狀元時,往往偏向本經是《春秋》的進士,焦竑、文震孟的本經都是《春秋》,雖然如此,但《春秋》繁難,諸生還是願意治其他四經,畢竟狀元三年只有一個,不敢妄想——

馮夢龍著有《麟經指月》,文震孟是弱冠舉人,二人對有關《春秋》的典籍可謂無書不讀,而張原穎悟過人,師從黃汝亨、焦竑這兩位大儒,又有自己獨特的創見,三人辯難由淺入深,從春秋義理到三傳文采,妙語不斷,聽者屏息——

馮、文二人的學問不在張原之下,論博覽群書,張原比不過他二人,但張原勝在條理清晰,他對《春秋》學上起秦漢下至元明的發展脈絡娓娓道來,《春秋》既是經又是史,至魏晉南北朝則經史分家,唐代劉知幾標舉《左傳》是史文典範,而劉勰的《文心雕龍》則宗經,宋末以來,經史再次合流,這就是《春秋》學的文學化,至晚明更明顯,連八股文都文學化、小品化了,《春秋》豈能獨免……

不但馮夢龍、文震孟大受啟發,在荷風四面亭聽講的諸生都有茅塞頓開之感,張原的講《春秋》學從發源濫觴至發展分流,脈絡清晰、條理分明,給人以登高眺遠、一目了然之感,而馮夢龍、文震孟讀書雖多,但缺少張原這樣系統的領悟,這是張原的優勢,其中包含後世先進的學習理論——

夕陽西下,人影散亂,拙政園雅集雖然只有短短一日,卻給蘇州士子印象極深,與會諸生都要求加入翰社,張原因為在蘇州不能多耽擱,就請範文若、文震孟和馮夢龍負責翰社蘇州府分社的籌建事宜,範文若為翰社蘇州分社社首,文震孟和馮夢龍為社副,翰社三規條的首條略作修改,不作年齡限定,因為文震孟和馮夢龍都超過了三十五歲,規條現在可以靈活一些,畢竟只是暫行,正式規條將在明年三月在山陰舉行翰社第一次社集時商議決定——

蘇州三日,張原自感收獲不小,翰社在蘇州打開了局面,他與馮夢龍、文震孟結為了好友,馮、文二人年齡都比張原大了一倍有余,但都只敢與張原平輩論交,張原待人接物的穩重、學識修養的淵深,沒有人敢因他年少而輕視他——

六月初七日午後,張原一行離開蘇州,先要乘船經大運河至丹陽,因為大運河在常州折而向北往鎮江,張原等人將在丹陽乘船進入向西的句容河,南京工部丁尚書幾年前督民夫拓寬挖深了句容河道,句容河與秦淮河連通,水路交通便捷。

那馮夢龍一直隨船送張原兄弟三人到常州,船上兩日,馮夢龍與張原暢談話本、山歌、戲曲,極是投機,馮夢龍答應在年底前寫出十卷擬話本小說交由翰社書局刊印,每卷一萬字左右,預計寫四十卷,定名《警世通言》,已完成的《古今小說》四十卷雖已由綠天館書局刊刻印行,但明朝沒有什麽版權法的,綠天館可以印,別的書局也可以印,張原將把《古今小說》改名《喻世明言》重刻刊行——

《喻世明言》、《警世通言》有了,《醒世恒言》還會遠嗎,明朝最著名的擬話本小說“三言”將提前問世,馮夢龍一時無構思無素材又有何妨,張原會寫信提醒他,張原熟讀“三言”,雖不能背誦,但故事梗概是知道的,什麽“賣油郎獨占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馮夢龍只須根據這大綱演繹就行,適當灌水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