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波心蕩

澹園占地不過四、五畝,屋舍、亭池、花木布局精當,進門是照壁,其後是廳堂,兩側有茶寮、琴室,一座兩層三楹的藏書樓最為醒目,藏書樓後是起居的內院,內院右側有座佛堂,青燈蒲團,黃卷滿帙,焦竑崇佛,主張三教合流,對佛教經典多有研讀——

年已七十有五的焦竑每日手不釋卷、筆耕不輟,這時正在藏書樓整理他近幾年在金陵、新安講學的筆記《焦弱侯問答》,見到張原和宗翼善,焦竑甚是歡喜,卻道:“張原,你這次在華亭的事鬧得也忒大了,南京六部都傳得沸沸揚揚,好些官吏循本追源,知道你是我的學生,就問到老夫這裏來了。”

張原恭恭敬敬道:“學生不敢鬧事,只是適逢其會,董氏魚肉鄉裏,民憤極大,終有堤潰爆發之日。”當即將當日之事頗有詳略地向焦老師稟明——

焦竑默然半晌,方問宗翼善父母安否,得知已安置在青浦張原的姐夫家中,焦竑頗為寬慰,說道:“翼善,你父母既已安置好,那你就先在我這裏幫我整理書目,然後徐圖出路。”又對張原三兄弟說道:“汝兄弟三人既入國子監就讀,那就要立志勤學,勿荒廢時光,新任南京國子監祭酒顧太初先生,乃是萬歷二十六年會試第一、殿試探花,為人端靜淵穆,學問弘博精深,鑒於近年國子監學業廢弛,顧祭酒要嚴明規約,督諸生工課,重現永樂年間南監人才濟濟的盛況——太初先生是我好友,自會看顧你們,你們只須潛心求學就是,不得依著少年心性惹是生非。”

張原三人唯唯稱是,至二鼓時告辭回碼頭,宗翼善就留在澹園,他的行李已經由來福、馮虎去船上取來,焦潤生送張原兄弟三人出門時,相邀明日中午來澹園赴宴。

六月十六日上午,張原兄弟三人請了一個腳夫當向導,去看國子監在哪個位置,一行人由止馬營碼頭向東北方向而行,途中經過了澹園,因為中午要來這裏赴宴,所以這時便沒進去,腳夫領著眾人又行了三、四裏到了成賢街,南京國子監就是成賢街北、雞鳴寺以南,西北方是欽天台,再過去便是碧波千頃的玄武湖,南京國子監規制宏大,延袤數裏,有監生宿舍(號房)近三千間,永樂二十年,南監鼎盛,有監生九千余人,規制之備,人文之盛,前所未有,而現在,南監衰敗,遠不如當年盛況——

張原讓來福和武陵在成賢街附近找一處幽靜的院落,不論租金昂貴,只要離國子監不要超過兩裏路、清凈整潔的,那就租賃下來,雖然聽說監生必須住在男子監內號房,但張岱、張萼、張原都有婢有仆,這些婢仆是肯定不能一起住進號房去的,必須在附近租賃房子居住——

中午,張原兄弟三人趕到澹園,與焦老師父子共進午餐,午後品茗論文,張原是焦竑的弟子,焦竑自然要詢問他這大半年來的學業,張原便將近來所讀的書和領悟向老師稟報,焦竑頗為贊賞,說道:“多聞、多見乃是長學問、養心性的竅門,這個多聞多見並非道聽途說,而是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這便是聖人之學,口說不濟事,須要實踐——”

張原、張岱聽焦竑講了小半個時辰,覺得收益甚多,焦竑的學問務實、平易,絕非王學末流空談心性者可比,張原道:“國子監的教官哪裏有老師講得這般透徹,學生不去國子監了,就在澹園隨侍老師,耳濡目染,也勝似在國子監吧。”

焦竑道:“莫要小看天下做學問的人,南監祭酒顧太初治學嚴謹,我也時常向他請教。”

張原道:“顧祭酒學問雖好,但不會象老師您這樣耐心教我等啊。”

正四品祭酒是國子監正印官,相當於中央大學校長,一般不會親自授課——

焦竑笑道:“老夫年老體衰,來日無多,著書猶恐不及,沒有太多時間教導你們,國子監博士、助教、學正當中也多有飽學之士,三人行必有我師,只要肯學,無處不是學問。”

張原道:“老師教訓得是。”

其實張原有極強的自學能力,只要有書就行,之所以來南京國子監,求學只是一個方面,另外是為了交友、為了了解南都官場和市井,找到社會朝政弊端、思索解決之道——

焦竑習慣午後小憩片刻,今日因為張原、宗翼善這兩個弟子在,興致高,就多講了一會兒,這時便去休息,讓兒子焦潤生陪客,焦潤生向張原詢問翰社之事,表示他也要參加,張原自然是大為歡迎——

焦潤生道:“介子賢弟,有一事我要提醒你,南京國子監司業宋時勉是董其昌門生,恐怕會刁難你,當然,顧祭酒與家父頗有交情,前些日顧祭酒來澹園與家父論金石學,家父說及你們兄弟將至國子監求學,顧祭酒說他最喜少年才俊,顧祭酒會予以關照的,你自己平日稍微留心一點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