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波心蕩(第2/2頁)

國子監司業是正五品,協助祭酒管理監內一切事務,等於是實權的副校長,董其昌是棵大樹,盤根錯節,張原倒董牽連起不少麻煩,但張原沒覺得自己倒董是冒失輕率之舉,他不是道德模範,更不是好好先生,他以後還會得罪更多的人,不然的話混吃等死誰不會呢,說道:“多謝焦兄提醒,我會留心的。”

張萼冷笑道:“一個五品學官能把我們怎麽樣!”

焦潤生道:“燕客兄莫小看監內學官,對外人是沒什麽權勢,但對監生,那是居高臨下,現在還好些,少有體罰,而在正德以前,學官動輒責打監生,把監生打死、打殘了的都有。”

張岱點頭道:“焦兄說得是,我聽父輩談掌故,洪武時祭酒宋訥以嚴苛著稱,監生不堪虐待,有的上吊而死,有的被活活餓死——”

“啊!”張萼瞪起眼睛道:“大兄,你這是嚇唬我吧,這是國子監嗎,這簡直是刑部大獄啊,我們兄弟三人千裏迢迢來此難道是找死?”

焦潤生失笑,說道:“那是正德以前才有的事,那時學官威權重,監生畏學官如虎,近年倒過來了,監生趾高氣揚,學官不敢管束,不過顧祭酒上任據說要嚴加整頓了。”

張原道:“嚴厲一些也好,只不要動不動就要打要殺,那誰敢入學。”

焦潤生道:“正是,洪武、永樂年間,朝野百廢待興,急須大量文官,國子監監生肄業後可赴吏部選官,而且多得美官,所以監規雖嚴,還是有諸生踴躍入監,近百年來,尤其是嘉靖後,進士獨重,不是進士出身的官至四品知府就到頂了,絕無可能再往上升,而且在官場上易受排擠和遭冷眼,進士出身的即便遭罷黜也多有起復之日,而舉貢出身的,一旦罷官就再不會有人提起,直接從吏部除名,所以有志氣的士子皆不願通過監生來做官,怕受人輕視,寧願苦熬生員或舉人,只盼一朝中了進士揚眉吐氣——當然,賢昆仲是為明年鄉試來求學備考的,並非為通過監生來做官,那又大不一樣了。”

……

張原兄弟三人在澹園用了晚餐,拜別焦太史回止馬營碼頭歇息,次日上午去南京禮部報名,張岱、張原都是算是歲貢,要進行入學考試,然後根據考試成績編班教學,南京國子監設六堂,分別是正義、崇志、廣業、修道、誠心、率性,其中正義、崇志、廣業三堂算是初級班,修道、誠心二堂是中級班,率性堂是高級班,升上率性堂,隨時就可以肄業選官——

張萼這監生是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買的,反而不用入學考試,直接編入正義堂學習,想必南京禮部和國子監官員都清楚,對這些例監來說,考也是白考,難道考不好還退還他們銀子不讓其入國子監?

當日傍晚,張原兄弟三人在碼頭附近酒樓用罷晚餐,慢慢踱回秦淮河畔,坐在船頭納涼,見六月十七的圓月皎潔如明鏡,波心蕩,靜月無聲,張岱惆悵道:“如此好月,挺屍臥耶?”

張萼當即提議:“去武定橋訪王微姑如何,順便探訪李雪衣,對比一下王微姑與李雪衣誰是曲中第一名妓?”

張原笑道:“三兄明日不用考試,今夜可以去喝花酒,甚好。”

張萼道:“介子,莫要掃興,莫要假道學,一起去。”

張原道:“三兄讓我莫掃興可以,卻不要動輒說我假道學——”

張萼道:“好好好,不說你,一起去吧,說不定明日入監後就不容易出來了,幽蘭館那女郎可是天天盼我們去,望眼欲穿呢,我們於心何忍。”說著哈哈大笑——

陡聽船邊一個嬌脆如黃鶯一般的聲音說道:“燕客相公背後編排人閑話,真讓小女子不齒。”

張萼急扭頭看時,但見一葉小舟不知何時泊到了浪船邊,女郎王微立在舟頭,仰頭看著他兄弟三人,臉有揶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