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狠手辣殘殺舊怨(第4/10頁)

許圉師、盧承慶等人聽出這話有暗示召回李貓之意,無不暗罵許敬宗狡猾;但這話畢竟沒明說,當著皇後的面更不便駁斥,趕緊轉移話題。盧承慶端起酒杯,對司空李道:“英公為何一直悶坐不語?您老也說個笑話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聞聽此言竟露羞赧之色:“不、不……”他出身草莽,識不得幾個字。眼見人家又是談佛論道,又是科舉軼事,娘娘連詩都吟出來了,他哪好意思獻醜?

盧承慶不饒:“今日君臣同樂百無禁忌,您豈可‘康’於人後?”

李一臉為難之色:“老夫實在不會……”

“莫非英公自居國之功臣,不齒與我等後進為伍?”

“不不不……”

董思恭不曉得幾位宰相的心思,卻也跟著起哄,上前給李滿了杯酒。最後李治也笑呵呵道:“英公務必要說,朕和皇後也想聽,就是鄉野俚語也可。”

李一張紅臉都憋紫了,實在推脫不過,最後一拍大腿憨笑道:“也罷。既然如此,老夫便獻醜。話說我們村裏……哦!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眾人已一陣竊笑——四十年前李還是山東土匪呢!

“我們村有戶人家,夫妻二人,耕種之余婆娘織些絹,漢子拿到集上賣。不料一夥無賴從旁窺伺,覺他樸實可欺,湊上要搶他的絹。領頭的無賴見漢子臉長,一把揪住,渾賴他偷了自家的驢鞍。漢子說家中無驢,怎會要你鞍子?無賴卻道,他偷驢鞍裝了自己下巴,說罷奪了他絹,還假裝要去見官。那漢子見人多勢眾招惹不起,只得賠禮道歉,眼睜睜看著無賴把絹拿走。婆娘見他空手而歸豈得不問?漢子原原本本說了,婆娘聽了跺腳大罵,‘你這糊塗鬼,驢鞍怎做得下巴?見官又如何?豈能把我辛辛苦苦織的絹白給人?’漢子聽罷當即給了婆娘一耳光,反罵她不曉事。”

“這是為何?”眾人都不解。

李飲了口酒才道:“當官的吃賄賂,漢子的絹已叫人搶去了,人家有的孝敬,他卻掏不出錢。萬一那官惱他無錢,豈不要割他下巴查驗?”

“哈哈哈……”隨著君臣一陣響徹宮殿的爆笑,大家痛飲一杯,這場宴會也盡歡結束。

媚娘伴著李治回到甘露殿,揮退宦官宮女,兩人並坐窗邊,仰望滿天繁星。他夫妻許久不曾這般靜謐獨處,媚娘覺得甚是溫馨,懶懶依偎李治肩頭。不過李治卻沒什麽愜意之感,遙望星空感嘆道:“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言之易,行之難啊!”

“雉奴……”媚娘呼喚著他的小名,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我看你近來精神不好,過於勞苦了吧?”

李治點點頭,他胸中實是藏著一絲失落——舅父一黨固然鏟除,但勇於肩負社稷的臣子也沒了,現在他真正站到無可爭議的權力巔峰上了,卻又變得無比孤獨。

媚娘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不如把李義府召回來吧。”

“唉……”李治喟然嘆息。他焉能不知媚娘的私心?其實兩月前他已責令禮部侍郎孔志約、著作郎楊仁卿、太子洗馬史元道、太常丞呂才等十二人重修《氏族志》,大體原則也告訴他們了。可昔日先帝修編此書,僅是貶低山東諸族,委派的還是權威赫赫的高士廉,最後依然飽受非議。而今山東山西一起動,論官排位推倒重來,幾乎得罪全天下所有舊貴族,這口黑鍋誰願意替皇帝背?反正不就是修書嘛,修一年兩年也是它,修十年八年也是它,皇帝催急大不了自認無能、引咎辭職,還能因此治個死罪?不過搪塞敷衍罷了。還真別說,當今天下敢捅那麽大婁子的人,或許只有渾身虱子不怕咬的李義府。

他對媚娘也不隱瞞:“我知你想自擡身價,其實我又何嘗不想一勞永逸?李義府固然能辦事,但是貪贓納賄,玷汙朝堂,名聲……”話說一半他頓住了——名聲?如今他還講得起“名聲”二字嗎?昔日他曾以父皇弑兄、殺弟、囚父、屠侄為恥,可現在他的雙手何嘗不是沾滿鮮血?當初也嫌許敬宗名聲不好,如今不也身居宰輔之位?加之他和媚娘的事天下已無人不知,還有什麽好名聲可言?雉奴早已不是那個白璧無瑕的雉奴了。

媚娘戲謔地戳了他腦門一下:“你呀,何故自苦?而今國之疆域大勝於先朝,財富倉儲勝於先朝,文教興盛更遠非貞觀時所能比。你又何必求全責備?李義府固然貪賄,何嘗不可用?桓公越禮,管仲築台;秦皇好宮室,李斯督營造,用這等人還可分謗呢。天下百姓都會說,皇帝分明是好皇帝,唯宰相貪酷不德。換言之,即便真有德才兼備、完美無瑕之人,你敢放心任用嗎?”這倒是直觸李治之心——隱忍這麽多年,胸中千溝萬壑,親舅舅都不信任,普天之下還能信任誰?臣子聲望太高便會震主,這教訓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