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九節(第4/6頁)

王雱死後,皇家追贈官爵,入祠先賢祠,備極哀榮。但是這一切,對於王安石夫婦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換回已經死去的兒子!

王安石常常不自禁的回憶起過往的種種,想起愛子王雱為自己出謀劃策,那種種理想抱負——早知有今天這一日,又豈會有當日之事?偶爾,王安石也會想皇帝賜給王雱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是每次想到這些,他都會晃晃頭,把這個念頭趕開,不願意深想下去。

“相公,人死不能復生,還須節哀順便。”智緣大步走近,在王安石身後低聲說道。

王安石終於轉過身來——李丁文這才發現,王安石比起在汴京之時,神態之間,老去不止十歲,但是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中,此時卻多了一種深深的寂寥與與悲傷。他連忙深深揖禮,非常誠摯的說道:“元澤文章逸發,材不世出,不料天不能容一士,良可傷也。惟望相公節哀順便,保重身體,使死者有靈,亦足欣慰。”

王安石注視著李丁文,目光閃爍,道:“吾兒去逝,子明親自撰寫祭文,遣使吊祭,吾聞入祀先賢祠,亦有子明建言之功,此德至深,未能面謝。李先生甫來金陵,即先祭拜吾兒,亦必是子明之托,先生回京之日,還望替老夫轉達謝意。”

“相公何出此言?無論生前有何誤會,我家公子卻常常與我輩提起,元澤良材美質,一心為國,有公無私,堪稱賢士,國事之分歧不可引為私情之嫌怨。”李丁文態度誠懇謙和,與平時不可一世的神態,宛若兩人。

“李先生此來,想必是身懷使命。”王安石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深遠,連李丁文也難以知道他心中所想。

“相公料事如神。我家公子在這幾日之內,便向會皇上提出一系列之政策主張,因涉及朝廷理財之要,公子擔心自己年輕少識,或有闕失,故特遣在下東來,向相公請教。這是我家公子給相公的書信。”李丁文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信來拆開,只見上面寫道:“越頓首相公閣下:某愚不量力,而欲有為於天下……”信中不過略表慰問謙遜請教之意。他一眼看過,又將信收起,道:“子明過謙了,《貨幣乘數效應》一文,我曾見過《西湖學刊》的轉載版本,其中道理之巧妙,實非常人所能及。《蘇石奏折》之規劃,雖則過於駭人聽聞,然於長遠來看,卻也是有利之事。非大有為之人,不敢及此。”

李丁文淡淡一笑,道:“然此次前來就教者,卻是之後我家公子又提出的一系列計劃。”他忽然走到馬邊,抽出一支箭來,在地上畫了幾個圈,在旁邊標上“汴京”、“廣州”等字樣,又畫了幾條水道陸道相聯,便就在此地解說起石越的一系列政策起來。王安石與智緣只是靜靜聽他解說,始終不置一詞。

這種態度,竟讓李丁文心中亦惶惑起來。石越給他的指示,是要說服富弼、王安石支持自己的政策,特別是解除持兵禁令,以後後續的一系列政策:鋼鐵產業化,部分軍器民營生產等等——實則這不過是軍器監改革的進一步而已,軍器監的一些軍資,已經開始向民間采購,而非采用過往的“進貢”,更不是物無輕重,皆由軍器監屬下作坊來親自生產的格局了。但是眼下,王安石的這種態度,卻委實讓李丁文感到莫測高深起來。他並不知道王安石對於石越的真正觀感如何,而這種觀感,是不是會最終影響王安石的政治判斷,他也不能把握。他在王安石身上感覺的,是一種奇怪的氣質——他一時卻分不清楚這種感覺是怎麽樣的性質。

“相公,依貧僧之見,這份計劃,最終必然會通過。軍屯之利,便利湖廣四路,以及四川諸路漕運,有這幾個因素在其中,已是十分誘人。而計劃盡量不擾民,司馬君實等人也不會反對。”智緣待李丁文說完,沉吟一會,便搶先開口說道,他本人十分認可這個計劃。

王安石卻只是沉吟不語。

李丁文試探著問道:“不知相公以為如何?我家公子說,任何計劃,都不可能完美無缺,以他的才華見識,必然更有許多不盡如人意處……”

“子明之識,遠在眾人之上。”王安石打斷了李丁文的話,沉聲說道,“只是某雖無大病,然年彌高矣,衰亦滋極,稍似勞動,便不支持,朝中大事,實無精力關心。況且遠在東南,亦不當於多論朝事。”

“士大夫當以天下興亡為己任,豈可逃避自己的責任?”李丁文正色責備道。

“肉食者謀之可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老夫已經無意政治,只想退而著書,以老天年。西湖學院所譯諸夷之書,雖多有晦澀不可解之處,然亦頗有真知灼見於其中。老夫老年喪子,功名之意已絕,只欲於學問中求一解脫。盼李先生替老夫回復子明,望他能念同殿之情,吾尚有一子一女,便托他照顧。”王安石的回答,讓李丁文與智緣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