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廣初熟 第九節(第4/6頁)

“有人和老太婆扭扭捏捏的說‘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之類的鬼話幾次了。還有人托人給老太婆又是讀史書,又是讀經書。老太婆豈有聽不懂的?不過兄終弟及,於國非祥。太祖皇帝錯了一次,太宗皇帝就發誓不能再錯,以後子孫們,也不可以再錯。”

“太皇太後聖明。”

“所以,若有朝一日,老太婆也不在了,有人想要欺負孤兒寡母,哀家便只能拜托司馬公了。”太皇太後說著,忽從枕邊取出一個盒子,顫巍巍的遞了出來,說道:“司馬公接了這個物什,將來事有非常,是用得著的。”

司馬光此時也知此事無可推辭,當下也不避嫌,連忙趨前接過盒子,小心揣入懷中。

“可惜楊文廣熙寧七年也死了,侍衛當中,能夠信任的,也只有狄詠。只是狄詠究竟年輕,難保也不會有別的想法。事有非常,朝中諸公真有能相信的,便只有文彥博一人。只是文彥博太跋扈,哀家怕他做了霍光,對得起趙家,卻害了文家。”

“石越與範純仁,臣以為似乎也可信得過。”

曹太後沉吟不語,似乎頗有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範純仁是方正君子,自然也信得過。可惜威望不高。但石越……總之,非常之時,公寧召王安石赴京,也不可太過相信石越。”

司馬光不料曹太後如此疑忌石越,不禁霍然心驚,忙欠身道:“臣謹記在心。”

曹太後長長嘆了口氣,低聲道:“哀家實是也挑不出石越有什麽錯,本也不當疑心他。但是他總讓哀家放心不下。若是皇帝好端端的在位,他自然是國之良臣,是信得過的。但是皇帝若一旦大行,石越實在太年輕,待到我那曾孫親政,他還正當壯年,只怕難以善始善終。而且……”

司馬光靜靜的聽著下文,卻曹太後卻遲遲不語,似乎心中正有事躊躇難定,又過了許久,才聽她緩緩說道:“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醒初,深院月明人靜。……這,是君實相公的詞作罷?”

司馬光做夢也料想不到此情此景,曹太後竟然會吟出自己當年的小詞,這麽一首情意綿綿的小詞,突然在這樣的時候被提及,他一時間不由大感窘迫,一張老臉都紅透了。

曹太後似乎淡淡一笑,輕輕說道:“這首詞是司馬公年輕時所寫吧?詞間真情流露,哀家很久以前就曾聽人提過,是以一直記得,甚至頗為感動。‘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裝成’,君實相公當年喜歡過的,定是一個美貌的女子吧?”

“那是臣年輕時喜歡過的一個道姑。”司馬光雖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對於那些年少輕狂的往事,他也有著他的堅持,並也不想去否認。

“是啊,以司馬公如此守禮之君子,年輕之時,尚且還會喜歡一個道姑。但是石越呢?他雖然也算是錦衣玉食,但卻不愛財,清廉之名聞於天下;他少年得志,如今身居高位,可絲毫不見驕矜之態;他為人風流倜儻,卻對夫人忠心不貳,不僅沒有納妾,聽說還有個女子為他而死,他也不曾將那女子納入家中;他平生行事,似乎從不謀私,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朝廷社稷。他還懂得進退,知道不居功。聽說他幕中有奇謀之士,竟然也不稀罕朝廷的爵賞。司馬公,你熟知史書,你可知道歷史上這樣的人有過幾個麽?”

司馬光心中一震,可是聲音依然是平靜的:“臣愚昧。”

曹太後淡淡說道:“相公能做《資治通鑒》一書,哪裏會不是不知道?不過是不敢說、不願說罷了。哀家雖是女流,卻也讀過史書。這樣的人物,歷史上只有兩個……”說到此處,太皇太後的聲音頓了一頓,然後再輕輕的凝重的說道:“一個是制禮作樂的周公,一個篡位代漢的王莽。你說石越他是周公呢?還是王莽?”

“臣不知道。臣以為石越人材難得,不可以猜忌而不用。”

“你這話是正理。石越這樣的人,興許就是周公,但是就怕萬一是王莽,就悔之無及。所以,哀家以為石越這樣的人,是國之能臣,國之幹材,卻不是社稷臣。哀家這麽說,不是猜疑他,也是為了保全他,讓他只有機會表現他的好,沒有機會表現他的壞。”

“臣當銘記在心。”

“嗯。哀家信得過司馬公。外間之事,司馬公還要多加小心,若不得己,就派人去召王安石,王安石做了五年宰相,在朝中自有威信。只是那時候司馬公卻不可再拘泥於變法不變法的成見……”

高太後望了一眼匆匆離去的司馬光的背影,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慮。在慈壽殿門前定了定神,這才走進殿中。

“娘娘。”高太後走到曹太後床前,揮手讓宮女讓開,替曹太後蓋好被子,挨著床沿坐下,笑道:“娘娘,好點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