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廣初熟 第十節(第2/7頁)

李道士沉吟半晌,才緩緩道:“王爺素來恬淡,今日如何竟卷入這等旋渦當中?實非智者所為。我夜觀天象,紫徽星雖然暗淡無光,但是算來算去……哎,凡人如何又可以料知天機?……罷罷,王爺既然存了此心,我若不管,只怕更加壞事,那時反是我對不起王爺。”

趙顥見李道士話中之意,已是應允,喜道:“多謝仙長眷顧。”

“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王爺雖然素有賢名,但是平素也不曾結交外官,並無緩急可用之人,真可依賴的,只是兩宮太後而已。不知兩宮太後此時心意如何?”

趙顥嘆了口氣,道:“我母後雖然聰慧,先帝在位之時,便多賴母後周旋於先帝與太皇太後之間。但是她的性格,卻並不喜歡爭權奪利。若依她的本心,固然是希望國家能立長君,但是奈何太皇太後堅持認為,今日若有危局,斷不可以重蹈太祖皇帝覆轍。因此母後的心意,卻也難定——若是以前,母後是絕不會同意讓小王和四弟出京的。但是宮中太醫傳來的消息,卻是說太皇太後病情也漸漸加重了……到時候,母後自是可以說服的。當前可慮之事——小王以為,是要看朝中可有大臣肯替小王進言。”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王爺以為,朝中大臣,有誰可倚賴?”

“今日朝中有威望之大臣,無非文呂石馬諸人,此外王圭喏喏,馮京、吳充謹謹而已,余者更不足道。”

“然而這七人,皆非王爺池中之物。文彥博忠直,其意如堅石;呂惠卿圓滑而恃才,今上在位,彼雖然稱不上言聽計從,但也已位極人臣,除非他料定今上必有不測,否則王爺何以能動其心?石越受今上知遇之恩,我觀其志,似不在小,此人更非王爺所能羈;司馬光天下君子,這等大事,更不用多說。馮京、吳充,俱謹小慎微之人,可守成不可創業;王圭更是墻頭之草,不足以謀劃大事。若為王爺計,若無兩宮太後為內援,政事堂諸相,更非王爺所能倚靠者。”

趙顥不以為然的說道:“又非要興兵動槍,不過是進一奏章。小王不信無待價而沽者。皇兄若無事,自是萬事皆休。若有事,便請在朝堂上一爭,而富貴唾手可得,豈有人不樂為者?”

李道士知道趙顥此時已經完全被權力的欲望迷住了雙眼,不由暗暗搖了搖頭,道:“若是如此,呂惠卿、王圭,王爺可以加以籠絡。此外,蔡確做了幾年的禦史中丞,居然能一直不動,可見其有過人之處,王爺亦可留心。至於其他官員,無非是以壯聲勢而已。”

“呂惠卿,為何不是石越?”趙顥眉頭微皺。

“石越……石越其人之懷抱城府,表面上望去,似乎是一個兵庫,大門洞開,其中兵槍弓矢,一目了然。但是若細加思索,卻實是深不可測。呂惠卿之懷抱城府,雖然是大門緊閉,但內有何物,智者不問可知,不過能騙騙無識之徒。因為對呂惠卿而言,一切都有一個價錢,而其價錢是什麽,卻是明碼標價的;石越的價錢則不可問……”

“但是和呂惠卿相謀,難免不會被他出賣。”趙顥難以掩飾自己對呂惠卿的厭惡。

“誠然。只要他覺得合適,必然出賣王爺。”

“……無論如何,小王都不願意結納呂惠卿。”

“若是如此,……”

便在同一天。

宜春苑。

宜春苑與瓊林苑、金明池、玉津園齊名,並稱為“四園”,是汴京有名的皇家園林。四園之中,瓊林苑是宴請進士之所,金明池教習水軍,玉津園有種麥勸農之意,惟有宜春園,大宋皇室卻一直任其荒廢,幾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曾經駕幸此園。為何並為四園之一,卻如此備受冷落,其中的奧妙,在大宋,卻也是盡人皆知:原來這宜春苑是因為舊址改成富國倉,於是遷到了秦悼王園,而這位秦悼王,便是宋太祖、宋太宗的弟弟趙廷美,因為“陰謀作亂”,曾被宋太宗趙光義貶為“涪陵縣公”,憂郁而死。雖然死後趙廷美又恢復了王爵,並且從熙寧三年開始,他的孫子趙承亮,曾孫趙克愉相繼繼承秦國公的爵位,代代享受著祭祀;但是大宋普通的老百姓,卻用通俗的語言表達了他們對這件事情的全部評價——汴京城的老百姓,都稱宜春苑為“庶人園”。

石越曾經聽人說起過這些典故,但身為大宋朝的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他自然不便對這些事情發表公開的評價。雖然他的確感到非常奇怪,為什麽呂惠卿會一路帶他來宜春苑賞雪——是巧合,還是想要暗示什麽?

他不由側了側頭,打量了一眼正在專心溫酒的呂惠卿。呂惠卿穿著一件茄色狐皮袍子,束著金絲腰帶,披玉針蓑衣,頭戴金藤笠,靴子是貂皮縫制的,此時一臉的從容恬淡,坐在一個石凳上——凳子上墊了一塊虎皮坐墊,神情專注的在木炭爐上溫著酒。石越又看了一眼園中,青松翠竹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二人帶來的護衛隨從,都稀稀散散的分布在園中,低聲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