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廣初熟 第十節(第3/7頁)

“子明,既來之,則安之。久聞你是最沉得住氣的人,如何今日卻似心事重重?”呂惠卿渾厚的聲音,極具磁性。石越轉過身去,發現呂惠卿並沒有擡頭,依然低著頭往爐中加木炭。

“我在擔心皇上的病情與天下的局勢。”石越注視呂惠卿,半真半假的說道。對於呂惠卿的盛情,石越始終有一份保留。“吉甫也知道,天下漕運,有賴於四條水道,眼下黃河漕運,眼見遲早就要徹底中斷;雖然今年的災情,以工代賑,疏浚了廣濟河。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道——廣濟河水淺易塞,遲早會廢掉,最後可能還是要往陸路上想辦法。開發湖廣,惠民河的壓力驟然增加,兼之汴河漕運也已經接近飽和……而對運輸能力的要求卻在不斷的增長,今年鐵礦產量達到一千萬斤,比去年的兩倍還要多,鉛礦產量也達到一千二百萬斤,錫礦產量也翻了將近一倍,達到四百萬斤。制造業與商業也因此更加繁榮,這一切都在給水運增加壓力。朝廷必須早日想出來對策來——無論是浚清水道,還是增加陸路的運輸能力,總要有個決策。還有,商業日漸發達,但是銅產量卻遲遲上不去,今年銅產量不過一千四百五十余萬斤,金產量不過一萬多兩,銀產量不過二十多萬兩,遲早有一日,朝廷要受貨幣不足之累,這也需要皇上的決斷……但是皇上的病情……”呂惠卿靜靜聽著石越說著這些他也耳熟能詳的數據,他知道石越說這些事情,其實不過是為了試探而已。

“這些真是子明此刻擔心的麽?”呂惠卿依然沒有擡頭,卻淡淡的反問道。

石越微微一愕,卻聽呂惠卿淡淡的又道:“這所有的一切,只怕比起皇上的病情來說,都算不了什麽!”

領會到呂惠卿話中隱含之意,石越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可是他並不想這樣直接的令眼前的這個人猜到他的心事,因平淡的說道:“吉甫所言固然不差,但是做臣子的,也不能等皇上病好之後,方來發現朝廷處於完全混亂的狀態。”

“朝廷並沒有停止運轉,一切庶務都處理正常。惟有些要緊的大事,尚書省不能獨斷,只能等待皇上的康復。也許我們的原因各不相同,但無論如何,我與子明一樣,都希望皇上能盡快康復。”呂惠卿一面說著,一面將酒從火爐上取開,“來,子明,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石越伸手接過酒杯,心裏卻在琢磨著呂惠卿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他似乎是無意中說的,但石越卻非常確定他是另有所指“我知道子明你在四處尋訪名醫。”呂惠卿輕啜了一口酒,緩緩說道:“這一點上,我和子明是一樣的,我們的前途,都與皇上緊密相關。除了當今皇上,沒有別人會給子明更多的支持與信任;而我呂某人,也只能是當今皇上的臣子。一旦有變,子明你將得不到你要的信任與支持,而我,則必然會外放地方,擔任一州的知州。也許還會被貶到淩牙門城去吧?”說到最後一句,呂惠卿幹笑了一聲。

“相公說笑了。”石越並不怎麽欣賞呂惠卿的幽默感。

呂惠卿饒有深意的看了石越一眼,神情嚴肅的說道:“我並非說笑。子明,你是聰明人,這裏並無外人,我們不必說假話,我們實際是在一條船上的。”

石越沒有立刻接話,也沒有反駁,他靜靜的聽著,也淺淺喝了一口酒。這酒並非蒸餾酒——高度酒問世後,中原的士大夫大部分斥之於“臭酒”,反而是甘蔗酒更被精英階層所普遍接受。高度蒸餾酒的消費群體遠不如甘蔗酒來得普遍,主要限於出北方諸國出口、賣給重體力勞動者與底層的武夫們;而甘蔗酒卻出乎意料的迅速風靡大江南北、以及大東洋西岸諸國,出海的船只常把甘蔗酒當成淡水來存儲,這一切導致了中土對甘蔗的需求激增。為了避免過多的耕地去用來種植經濟作物,影響到糧食的產量,各地方官員都采取不同程度的限制措施,這間接導致了薛奕《七事劄子》的成功——大量的商人將目光投入了南海諸國,希望在當地種植甘蔗園以謀取巨大的利潤。無論是蔗糖還是蔗酒,都是高利潤產品,並且不用擔心銷量。此時石越喝的,便是歸義城進貢的甘蔗酒。狄咨的頭腦非常靈活,甘蔗酒技術被迅速傳到歸義城後,他就給它起了個非常吉利的名字——“歸義甘露”,全部用桶裝、壇裝、瓶裝,封口加蓋歸義城都督府茶酒曹的官印,以示正宗——經此一番手續,歸義城官方作坊所產的甘蔗酒利潤要高出同儕三成至五成,大宋國內,人人以喝到歸義城的甘蔗酒為榮。

呂惠卿卻明顯是嘗而不知其味,對於這些來自狄咨的禮物並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