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撫陜西 第三節

尚書省。

“與叔,你知道我召見你的用意吧?”司馬光溫文的問道。站在他面前的呂大臨,有一雙清純的眸子,讓司馬光望之頓生好感。

呂大臨略略擡起下額,用他們呂氏兄弟特有的渾厚嗓門答道:“定是為了下官封回詔書之事。”

“正是。”

“是下官的理由寫得不夠清晰麽?”

“是你的理解略有錯誤。”

“願聞其詳。”

“與叔封回詔書的理由,是石越無罪遭黜,且國家大舉改革之時,不可使能臣不用。是吧?”

呂大臨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下官以為……”

司馬光擺了擺手,打斷了呂大臨的話,道:“石越並非是被黜,參知政事是正三品,安撫使也是正三品。國家委以西北方面之重任,一身牽涉國之安危,不能說是‘不用’。所以,你的理由並不成立。”

呂大臨注視司馬光,忽然問道:“詔書上有相公畫押,相公也支持這道任命?”

“不錯。”司馬光沒有回避呂大臨的目光,坦然答道。

“下官認為相公的解釋,是詭辭。由參知政事至安撫使,不能說不是貶。”呂大臨的脖子變紅了。

“與叔。”司馬光的語氣嚴厲起來,“若按你的說法,難道參知政事沒有犯錯,就只能做參知政事或者升為左右仆射?做參知政事是為國效力,做安撫使也是為國效力。不過一在朝廷一在地方,怎麽就做不得?”

呂大臨被司馬光質問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心裏卻依然不服氣,一張白臉漲得通紅。

“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這道詔書,無論如何,都要通過的。若是你的理由被認可,那麽以後的參知政事,就連正常的調動都會成為一個問題。”司馬光站起身來,拍了拍呂大臨的肩膀,又放緩語氣說道:“皇上很贊賞你這點風骨,希望你能好自為之。”

呂大臨默然良久,臉上紅暈漸漸退去,非常優雅的向司馬光欠身行了一禮,淡淡回道:“下官做官,不是為了阿容悅世。不論皇帝怎麽看,相公怎麽看,下官認為是對的,下官便要說出來;若下官認為是不對的,下官也會堅持反對。如果能夠被世人認可,那麽下官自然不惜殫心竭智,好好做一番事業;但如果不被認可,下官也不會苟且。我可以回白水潭去教書,去《汴京新聞》做記者……”

“與叔……”

呂大臨抱了抱拳,道:“請相公容下官說完。——這道詔書,如果從道理上來講,下官的確說不過相公。而且我知道即便三封之後,朝議多半也會迎合皇上的意思。那時候,不過是徒勞的給朝廷引出許多事情來,對事情本身的解決卻並沒有幫助。但是下官也不願意這道詔書上,有下官的畫押。因為下官心裏認為,這實際上是一種貶黜,而這個任命也是不正常的。既然我進不能堅持己見,讓朝廷改變主意;退又不能委曲求全,接受這道詔令,那下官只能選擇辭官。下官自會向楊大人提出辭呈——只希望相公能認定自己的判斷,真的是正確的。”

他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略帶歉意的望了一眼尚書省內自己的二哥呂大防的閣房,又向司馬光行了一禮,便徑自退出了尚書省。

司馬光望著呂大臨離去背影,似乎依稀看見自己當年的影子,竟是呆住了。

自從石越罷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授端明殿學士、陜西路安撫使的詔令公布之後,便如同風雨欲來的池塘裏落下了第一滴雨水,整個局勢徒然之間,就變得緊張起來。老百姓與民間的報紙,是為石越鳴不平,為正在進行的種種改革的命運擔憂;而朝廷官員們嗅到的,卻是另一種味道——石越竟然未能面聖陛辭,反被命令盡快出京;而此後,尚書省自呂惠卿以降,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先後因為某些原因受到皇帝的訓斥甚至責罰,惟有文彥博與司馬光則各有嘉獎,負責流杯殿警衛的楊士芳也被升職獎勵;除此之外,則有可靠消息證明,諸班直侍衛前往講武學堂培訓的計劃被推辭了……所有的人都相信,朝廷一定出什麽事了!

汴京城西。

烏雲蔽日。

近百騎乘者擁簇著七八輛四輪馬車,緩緩而行。許多騎者的目光不斷的投向其中一輛馬車的車輪,似乎恨不得那輪兒生出四個角來。

“大哥……”梓兒望著強作笑容的石越,終於禁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石越輕輕理了理梓兒的秀發,有幾分笨拙的安慰道:“妹子,別哭。等到孩子生下來,我便派人來接你。一兩年後,我們還會回汴京的。”

“我知道。”梓兒擡起頭來,卻是止不住眼淚。

石越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乖,回去後,把嶽母請到府上來,好有個照應。每半個月記得寫封家書給我,好讓我放心。萬事都要多多小心,那幾樣安胎藥,要記得吃。每十天要請大夫來診一次脈。”石越一面說,一面自己也有幾分惻然起來,他不想讓梓兒擔心,便俯過頭去,輕輕吻了梓兒的耳尖一下,柔聲說道:“若是生了男孩,便起名叫石定朔,字復之;若是女孩,便叫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