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撫陜西 第四節

這一天是熙寧十年正月二十二日。自從上午起,開封府的天空就陰霾不開,到了中午,彤雲更密,天空仿佛就壓在人們的頭頂上一般。傍晚時分,竟是飄下了雪片,滿空中白茫茫的,伴著凜冽的寒風,銀浪翻攪。

李向安捂著雙手,在睿思殿外面四處走動著,檢查各處值勤的內侍與侍衛有沒有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偷懶。雖說外間都傳說皇帝就要不起,禁中也是一片緊張,但是承平的年代裏,普通的內侍和侍衛們的警覺性,始終是有限的。若不勤加督促,保不定就會出什麽亂子。

他轉了一圈回來,跺跺腳,抖了抖身上的雪片,忽見大雪之中,有幾個人舉著琉璃燈籠向睿思殿走來。李向安心中一愣,暗自奇怪,不由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個天氣,這個時分,宮門早閉,來人又會是誰?須知內宮若來,必然早有內侍前來通知的。

他朝一個內侍呶呶嘴,道:“去看看是誰來了。”

那內侍應了,雖然不情不願,卻不敢拖延,戴上鬥笠,提了一盞宮燈,迎了上去。李向安遠遠望見那個內侍近了那群人,卻是跪了下去,又引著那群人向睿思殿走來,心中頓時一松。不多時,果見那群人走近,李向安定睛望去,竟是怔住了。原來這些人來頭盡是不小,有宰相呂惠卿、樞密使文彥博、參知政事兼戶部尚書司馬光,太府寺卿韓維,還有一個人物,竟然是已經致仕,退居洛陽“養病”的韓國公富弼!

李向安慌忙迎上前去,便聽呂惠卿用少見的嚴肅聲調,沉聲問道:“官家歇息了麽?”

“尚未。還在讀奏章。”

“那煩勞李公公通報一聲。富弼、呂惠卿、文彥博、司馬光、韓維諸臣求見。”

“是。”李向安不敢怠慢,吩咐人引了五人去偏殿等候。自己則往皇帝的寢宮走去,到了外間,見狄詠腰間別了一把小斧,正端坐在那裏讀《漢書》,他知道狄詠以宗戚而統領內宮侍衛,禦前帶械,可以說是貴幸無比,雖然他有權直接入內通報,但還是停下腳步來,笑道:“郡馬爺,官家歇息了麽?”

狄詠嘆了口氣,道:“還在看奏章,我也勸了幾次,卻說是耽誤的國事太多,不敢荒廢國事。我也不敢再勸了……只是這大病未愈,這卻要如何是好?”

李向安點點頭,卻不去接口,只笑道:“既是未睡,我便要進去通傳一聲。”一面抱拳道:“恕罪。”說罷便進了寢宮,狄詠抱抱拳,目送李向安進去,又開始讀他的《漢書》。過不多時,就見李向安匆匆出去;又過了一會,便見李向安引了呂惠卿等人進來。狄詠見著眾人,連忙起身,欠身行禮。呂惠卿與文彥博、司馬光、韓維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徑直往裏間走去,惟有富弼的目光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一會,方走進裏間。

狄詠暗暗嘆了口氣,目送眾人的背影,卻是再也沒有心思看書了。他知道自己雖然貴幸,但是憑仗的卻是父親的遺澤、愛妻的身份,雖然是皇帝最親幸的侍衛,身為一班之指揮使,但在呂惠卿、文彥博這樣的位極人臣的使相眼中,卻不過是一鷹犬而已,其區別也不過忠心不忠心而已,自然不值得這些與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們多看一眼。不知道為什麽,狄詠忽然感到一陣不自在,他很向往父親的功績——那位大宋士兵心目中的武神,雖然被士大夫們疑忌,但是卻是所有士大夫都必須正視的人物,他們對他既是敬畏,又害怕;既同情,又疑忌……一個不屬於士大夫陣營的英雄!

狄詠使勁搖了搖頭,趕走自己腦海中的胡思亂想。裏面傳來細微的談話聲,他連忙起身,帶上英雄帽,往外間走去。

“富公,現在石越到了何處?”趙頊注目富弼,含笑問道。他的氣色,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聲音也開始有了一點中氣。

富弼沒有料到皇帝見到自己第一句話,問的就是石越,忙回道:“因為函谷道太險要,馬不能並騎,車不能方軌,兼之關塞廢棄已久,石越是取道潼關入陜。自洛陽經虢州入潼關,計五百六十裏路程,臣估計石越此時大約已到潼關。”

“朕聽說公在洛陽,大張旗鼓迎接石越,又徹夜深談?”

“確有此事。石越是石介之後,石介與臣是患難之交,子侄輩大富大貴之後,忽遇挫折,臣有責任勉勵他。”

眾人自然都知道富弼所謂“患難之交”是什麽意思,當年夏竦陷害範仲淹一派,就是從富弼入手,命其婢女偽造石介為富弼撰寫廢立詔書,誣蔑富弼欲行“尹霍之事”。

趙頊淡淡一笑,道:“公可謂用心良苦者。”

“不敢,臣是為國家愛材。”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高麗使者求救,富公可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