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七節(第2/7頁)

“文煥一家,世代食朝廷俸祿,文煥本人,是皇上欽點武狀元,無論是文家還是文煥本人,皆深受國恩,事至危難,不能以死報國,已是可恥。居然還投降西賊,豈非死有余辜?下官以為,當著陜西房立誅文煥,以懲戒天下的叛臣逆黨,使人人知忠勇之士,死後能入忠烈祠,受國家祭祀,享萬世芳名;而不忠之徒,縱一時求生,亦會死無葬身之地,身敗名裂!”豐稷一臉激憤,侃侃而談。

“不對!”石越聽到一向儒雅理智的豐稷,口出極端之言,不由有點目瞪口呆,但是他不能不大搖其頭,反駁道:“縱然文煥投降西夏,也並非是他的過錯。更不可因此處他死刑!”

這次不僅僅是豐稷,連李丁文、侍劍都驚住了,“怎麽可能不是他的過錯?難道身為人臣,可以投降敵國麽?”若非石越是豐稷的上司,兼之又是豐稷素所崇拜的人物,豐稷早已要破口大罵。

“當然不是他的過錯!”石越細心解釋道:“我讀過戰報,文煥是力戰而竭,方才被俘。他已經為朝廷,為國家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被俘不是他的過錯。他不投降,是他對國家的忠貞;但是即便是他投降,只要沒有出賣我大宋的機密,危害到大宋的安全,他也不算對不起大宋。文煥不過一指揮使,掌握機密不可能太多,所以構不成什麽威脅。對於曾經為大宋奮勇戰鬥的人,我們不可以隨意處死。”

“不對!”豐稷顯然無法接受石越的觀點,不由高聲爭辯起來,“忠臣死於王事!文煥不能死節,已是不忠。投降敵國,便是附逆,附逆就是逆臣,人人得而誅之!石帥熟於經典,人稱明達,豈可有此婦人之仁?大丈夫豈能無操守氣節?我豐稷雖然不材,若異地而處,有死而已!”

“並非只有死節的人才是忠臣。”石越無可奈何的望著豐稷,他能理解豐稷的思想,但是在他心中,卻的確認為,即便文煥投降,文煥也無可指摘。但是他很快知道,連李丁文與侍劍,也是站在豐稷一邊的。從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可以感覺出他們都認為自己為文煥辯護,根本是莫名其妙。

石越的這種思想,與中國的傳統道德,是背道而馳的。

“若不能死節,怎麽可以稱為忠臣義士?忠臣義士,未必會為國家朝廷犧牲生命,但是那只是沒有遇到時機罷了!如果必須舍生取義,殺身成仁,忠臣義士,又豈會退縮?下官不敏,卻以為所謂忠臣者,文死諫、武戰死!六字而已。”豐稷滿臉通紅,聲音高亢,顯是心情十分激動,“若文煥只是一尋常士卒,我尚能勉強接受他們被俘甚至降敵,但這也已經是使宗族蒙羞之事。不過朝廷當有仁愛之心,不必苛求。但文煥卻是食君祿、受國恩者,如今苟且偷生,投降敵國,若不除之,日後大宋朝志士,皆要羞提‘武狀元’三字!”

石越不料豐稷越說越是上綱上線,似乎文煥不死,天理不容,而李丁文與侍劍神色之間,都有贊賞之意,不由大感頭疼。

明智的辦法,是不必再為文煥辯護,這樣的話,就不必要與一種強大的價值觀念鬥爭,如果自己附和一下,甚至會加深人們對自己的好感。普通百姓會看個熱鬧,感嘆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而士大夫階層也一定有人會欣賞自己的愛憎分明。

但是這樣做,是使一條生命陷入絕境。

而且這個人,是自己認識的,欣賞的年輕人。

從陜西房提出誅殺文煥的建議開始,大宋惟一能救文煥的,也許就只有石越一個人了。

除了石越,沒有人會同情他。

他會身敗名裂,會被石越一手主導創建的職方館追殺至死。

但是這個人,卻是曾經為了這個國家奮勇力戰的戰士!

石越沉默了,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選擇……為文煥辯護,有很大的可能,只是徒勞,反而可能會招致整個社會的反感。而石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站在什麽樣的角度,什麽樣的立場去為文煥辯護……但是任其自然麽?

於心何安?!

石越並不是一個可以做到為了政治利益而漠視他人生命的人。

這一刻,石越忘記了自己的形象,他就坐在椅子上,低頭托腮,皺眉沉思起來。豐稷與李丁文、侍劍面面相覷,三人只見石越的手指有節奏的不斷敲打著桌面,咚、咚、咚……但是,這一次,即便三人心中對石越都有著程度不同的尊重,但是他們若捫心自問,卻也無法接受石越的觀點。

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投降敵國之人,自然就是叛臣!

這些,在三人心中,是不證自明的。

所以,他們甚至不知道石越為什麽要為文煥辯護……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