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七節(第3/7頁)

“咚!”一只制作精美的太原銅制茶具被摔到了地上,崇政殿旁的一座偏殿內,趙頊的臉色紫青,雙眼幾乎要冒火,誠惶誠恐站在大殿中的,是樞密使文彥博、都承旨曾孝寬、衛尉寺卿章惇,還有一個被特旨召來的職方館知事司馬夢求。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顱,生怕皇帝把自己當成出氣筒。

“朕欽點的武狀元,居然投降西夏!大宋朝第一個降敵的武狀元!”趙頊咆哮如雷,紫金龍袍無風抖動,“諸卿,諸卿說說,要朕以後用何面目去主持武舉?”

殿內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這還不算,石越的奏章!他鬼迷心竅不成?!居然敢說文煥無罪!”趙頊抓起一本奏折,一把摔到地上,惡狠狠地說道:“降敵無罪,何為有罪?!”

“陛下息怒。”司馬夢求雖然品秩卑微,但此時卻不得不壯著膽子說話。

趙頊霍然停了下來,凝視司馬夢求,良久,伸出手來,指著司馬夢求,厲聲道:“卿若為朕提來文煥人頭,朕便可息怒!”

“陛下!”司馬夢求跪倒在地,朗聲說道:“臣敢不為陛下分憂?!但臣有下情稟報,請陛下容臣說完。”

趙頊逼視司馬夢求,停了一會,方緩緩說道:“卿有何事?”

“臣嘗讀《太史公書》,讀至《李陵傳》,每每都折腕而嘆息。若當時漢武帝不族李陵全家,焉知李陵不能為漢朝立下不世之奇功?”

“卿欲效司馬遷為李陵說情之事?!”趙頊怒聲道,這話語之中,已帶威脅。

“臣不敢!”司馬夢求再拜叩首,泣聲道:“臣只是為陛下憂懼!”

“朕有何憂?朕有何懼!”

司馬夢求擡起頭,大膽迎視趙頊,朗聲道:“萬一陜西房的報告有誤,文煥並非降夏,或者文煥降夏,另有隱情,而陛下錯殺忠臣,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陛下寧不悔乎?!”

“陜西房是卿之屬下,是否有誤,卿反而不知?”

“陛下明鑒,細作不能保證他所有的報告都是準確的。文煥世受國恩,陛下欽點為武進士及第第一名,臣以為此事,不可不謹慎查證。陜西房知事此時正籌畫大事,同知事經驗不足,若有誤判,累及陛下知人之明,臣等死不足惜,卻連累陛下,受後世之笑。此事關系甚大,臣不敢不言於陛下!”

“若是如此,卿速令陜西房去查明!若文煥果有苦衷,朕豈不能容他?然若他貪生畏死,辜負國恩,降於敵國。職方館不能誅之,朕亦當向秉常索回文煥,明正典刑!”趙頊恨恨說道,“石越尤為不識大體,若是降敵,豈可謂之無罪?著令石越罰俸一年,以為懲戒。身為朝廷大臣,豈能如此妄言?”

“陛下聖明!”章惇待皇帝話音一落,立時沉聲應道,又說道:“司馬夢求雖然言之成理,然而除惡不可太慢,慢則禍大而不易除之。臣以為當立下期限,從速查明此事。衛尉寺也可以判罪定刑,昭示天下,使叛逆者知懼。”

司馬夢求忙欠身說道:“陛下,茲事重大,兼之陜西房事務日繁,臣敢請旨,許臣暫離汴京,去一趟興慶府。若文煥果真降敵,臣當立誅之;若文煥果有苦衷,亦請陛下許其報效國家。”

“準奏!”

“謝陛下!”

司馬夢求此時已是迫不得己,職方館事務之煩,一日重過一日,本來他也無暇離京,但是這件事情,要真想查明文煥是不是別有隱衷,又豈是旁人可以查清的?文煥如若是假意降敵,若非司馬夢求親至,他又豈會信任旁人?

當然,本來區區一個文煥,哪怕他是武狀元,司馬夢求也沒多放在心上,大宋的八品武官多的是,哪值得他來一一操心。但是此事不知道為何,石越卻非常不明智的插了進來,雖然石越的觀點,司馬夢求無法苟同,但是事已至此,在司馬夢求看來,如果能證明文煥不是真心降敵,那麽石越至少還可以消除此事的負面影響,甚至得到一個“知人之明”的美譽,並且在大宋朝的武官心中,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易地而處,司馬夢求卻是知道,大部分武官,是並不想戰死的,那些慷慨死節者,有一部分固然是為了道德理想而心甘情願就死,但另一部分,卻是被道德所逼。相比起投降、被俘要受到的汙辱與歧視,甚至累及到家族的聲譽,自然還不如戰死的好。畢竟,在當時來說,大部分人都很重視自己的家族。這次文煥被傳降敵,事情尚未得到證實,整個文家都已經擡不起頭來,許多的親朋戚友,以前以有一個武狀元的親友而驕傲,現在卻是羞於提起。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種社會力量是如此的強大,深入人心,石越卻公開上奏章表示質疑,請求朝廷寬容對待那些力戰被俘後降敵的將士,卻是觸犯了整個社會的忌諱。這件事若是在五代十國時期,也許是平常之事,但是這是整個社會的精英階層大談氣節、大講華夷之防的時代,也是一個統一國家建國一百年以後的時代,一個深受國恩的武狀元,向夷狄投降,大宋朝只怕難以寬容地對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