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七節(第5/7頁)

“關鍵是時機,對吧?”王倩沉吟了一下,淡淡一笑,娓娓說道:“妾不知道石子明為何要發出這種謬論,但是妾相信他顯然沒有料到這樣的後果——幾乎整個天下都不同意他的觀點,相信既便是契丹人與黨項人,也不會同意他說的。他居然會出這樣的昏招來自掘墳墓,還真是讓人失望……但是桑郎你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火上加油。”

“但是報社內部的壓力,不可小視。”

“批評的語氣是輕是重,不涉及是非問題。只要你和程先生、歐陽公子善加引導、解釋,便可以解決。必要時,不妨強制,畢竟報社最終決策,由你和程先生來定。”王倩眉毛一挑,用斷然的語氣說道,“桑郎,你要知道,此時朝中政敵正在攻擊石越,萬一石越果真被罷官,無論是呂惠卿還是司馬光柄政,第一個要拔的刺,便是《汴京新聞》,眼下他們不敢動手,無非是投鼠忌器而已。《汴京新聞》不能幫助石越也就罷了,若還要火上加油,豈不也是在自掘墳墓嗎?須知,《汴京新聞》雖然極有聲望,但是平素議論朝政,真要羅織罪名,又豈是難事?呂惠卿擅於弄權,司馬光剛愎自用,單單是士林清議的聲援,卻難以對付這二人。就算勉強保住了,最終也會元氣大傷,再無今日之規模氣象。”

“這……”

王倩把手輕輕搭在桑充國的肩膀上,凝視桑充國,“其實,這篇奏折雖然會對石子明的聲望造成影響,但是眼下石子明真正的問題,不是他的這篇奏折,而是平夏城的戰爭——只要平夏城大捷,天大的問題,皇上都會原諒他!而如果平夏城失敗,這篇奏折,便一定會成為失敗的原因之一。本來朝廷一直在向石子明施壓,一直在討論平夏城的僵局,但是現在的爭議,卻讓朝廷暫時忘記了平夏城的僵局。石越一向狡猾多智,焉知這不是他的詭計?桑郎你又何必摻和進去?這等權術伎倆,桑郎你是謙謙君子,自然所知不多,但是似石越與呂惠卿,卻是用得爐火純青。依我說,這些事情,咱們還是能避開就避開——自然,若是大是大非,咱們也要有擔當,不怕得罪人,但是這等小事,又何必在意?石子明固然寫了那篇奏章,可是大宋朝又有誰會認為他對?這又有何爭辯的意義?還不是因為他是石子明,若是旁人說了,便當成瘋言瘋語,誰也不會當真。”

桑充國默默想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點頭,舒眉道:“確是如此。”

王倩見桑充國想通,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不妨再賣石越一個人情。石越不是說力戰之後,困於窮途,不得己而降敵麽?桑郎豈不知《太史公書》有《李陵傳》?《汴京新聞》不如就從《李陵傳》入手,辟出專門版面來,來討論李陵該不該降匈奴。這件事情,既與石越的奏折有關,又不點名道姓,聲討石越,比起幹巴巴的引經據典,也要有意思得多,最要緊的,是可以給石越緩解一些壓力——千載之後,不知多少人同情李陵的遭遇,若從這裏看來,石越說的,未嘗就沒有一絲半點兒道理。只需先把水攪渾了,哪怕最後得出結論,石越的觀點全然錯了,也不要緊——如若把水攪渾一兩個月,石越還不能擺脫困境,那便是他命該如此,我們也不必管了。”

桑充國聽到此策,不禁擊掌贊嘆,笑道:“夫人真是女中諸葛亮。”

“官人謬贊了。”王倩裝腔作勢,玩笑道。她此時的心中,想的卻是更深遠的事情。她幾乎是出於一種直覺,便意識到石越此時還沒有達到他的頂點,在這個時候,桑充國向石越提供一些方便,日後能收到的回報,必然十倍百倍於此。這種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王倩是不能不為桑充國考慮到的。至於一個人在力戰後是不是可以投降,這件事情與她王倩又有什麽關系?也許她也會看不起那些貪生怕死的人,她會欣賞文死諫、武戰死,但是這些東西,絕對稱不上是她王倩的“大是大非”。

桑充國不知道,王倩心中,此時的“大是大非”,便是他桑充國與王倩腹中即將出世的孩子。

如是而已。

石越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奏折在汴京城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他還在考慮應當怎麽樣讓人們接受不得己的投降並不是犯罪。但是他真有無限的茫然,找不到任何支撐點。他翻查了《唐六典》與大宋朝的法令,一遍一遍的去讀《論語》、《春秋》、《孟子》,試圖尋找理論上的支撐點,但是卻一無所獲。

生命的價值,在“仁義”這樣的道德準則之後。

華夏諸族人民,自有史記載以來,一直到大宋熙寧十年,都普通相信,世間有高於生命的意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