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八節(第4/6頁)

“是!”莫五忙躬身行了一禮,退出花園,臨走時,還不忘莫名其妙的看了柔嘉一眼。

石越幹咳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看著柔嘉擒著侍劍的手,再次幹咳了一聲,然後苦笑著說道:“縣……”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柔嘉已經放開侍劍的耳朵,隨即望了石越一眼,還未張嘴說話,眼圈卻瞬間紅了。

侍劍本是要出府辦事,孰料才出府門,便被躲在旁邊的柔嘉給逮個正著,於是便一路這樣拎著耳朵進了安撫使衙門,可謂顏面盡失——須知侍劍在石府雖然書僮,但是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他與石越,亦主亦仆,亦師亦徒,亦父亦子,亦兄亦弟,誰都知道他在安撫使衙門中的特殊地位,雖只是書僮,卻是誰都不敢輕侮的。豈料此時會被柔嘉逮住?如此不留情面的帶將進來,侍劍哪敢掙脫反抗這個姑奶奶?只好自認倒黴,任她擺布。那安撫使司內的人見到侍劍如此模樣,哪裏還敢詢問?柔嘉就這麽著闖進了後花園。她這些天一直念著要見石越,可惜無計,好容易今天逮到獨自出外的侍劍,進來之時本已經盤算好,開口定要先聲奪人的痛罵石越一頓,誰知這時果真見著,卻覺氣短,話未出口,先自己就覺出一陣委屈,竟有些想要哭出來。

侍劍本來一面揉搓耳朵,一面還想向石越分辯幾句,證明他“賣主求榮”實是情非得已,此時一見氣氛不對,便不敢再多說話,偷偷看一眼兩人,便躡手躡腳地出了花園。一面還順便撤下花園裏的親兵。

此時花園中已只剩下石越與柔嘉二人。

石越本來也想先聲奪人,先責備柔嘉怎能如此膽大妄為,然後再苦口婆心的勸她回去。但話未出口,便看見柔嘉泫然欲泣的表情,那到口的話立刻便咽了回去,再也不敢說出,眼看著此時只剩自己與她兩人,不禁暗暗叫苦,當然也免不了要暗暗的慶幸——這事,不論是以何種形式張揚出去,都是一個極大的笑話,尤其若叫別人知道了柔嘉的身份的話……但他平生也缺少與女子單獨相處的經驗,韓梓兒未嫁之後雖然也多有促狹之舉,但畢竟本性溫柔解人,不似柔嘉的膽大妄為,嫁人之後,夫妻感情既好,做姑娘時的活潑性情便也大為收斂,一味的蜜意柔情,變得事事以夫君為先,事事未等他想到,便已經先行為他考慮到了,因此兩人之間的相處,也因親密而隨意,因隨意而自若,只覺無論如何行事說話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那裏要去想相處之道與說話的藝術?而楚雲兒,卻是一位善解人性的知交好友,說話之前,自己便早已經想好了,決不會讓他有半分的為難之處。因此他哪裏會懂得怎麽去哄女孩子?而且柔嘉的身份何等特殊?此時見她這副神氣,一時間竟也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麽好,不免呆呆的望著柔嘉,心念百轉,卻沒一個主意是管用的。

二人就這麽對視著。一個是少女情懷,心思百轉,壓著千言萬語,硬是說不出口,恨不能立時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但這,自然也是不能的,所以便又多了一分哭不出來的辛苦;而另外那個卻根本是在純粹的亂轉念頭,而始終不知應變之策而茫然無措。

過了好半晌,等石越終於意識,必須盡快結束這樣對視說點什麽時,柔嘉的心情也漸平復,隨即便覺不好意思。當下微微垂首,卻正好看見了幾上的古琴,便故做鎮定的問他:“你會奏琴?”

石越巴不得此時做樁什麽事來移開她的注意力,以結束此時的尷尬氣氛,當下連連點頭,忙著便俯下身調弦,然後問道:“我試奏給縣主聽?”

柔嘉大模大樣的找了塊石頭坐下來,說道:“我且聽聽你琴藝如何!”她是一時也沒想到要同石越說些什麽,便索性借此機會再好好想一想。石越卻是盼奏首曲子將她哄高興了再說勸她回去之事。

當時宋人,尤其是士大夫們,極為重視琴聲之外傳遞出來的人心琴德,並認為“琴者,禁邪歸正,以和人心,是故聖人之制將以治身,育其情性,和矣。”因此自帝王始,均將操琴一事都看極重,文章之中常有與人論及琴藝的雅事。範仲淹便與當時一著名的得琴道之人崔公幾度論琴,傳為佳話。據說有一天範文正公請教這位崔公:“琴是什麽呢?”崔公答曰:“清厲而靜,和潤而遠。”開始範仲淹對這一回答大為不解,思之良久,才恍然大悟,認為:“清厲而不靜,去掉的是躁;和潤而不遠,去掉的是佞。不躁不佞,便為君子,這就是琴中的中和之道。”

石越入鄉隨俗,要在士大夫群中立足,除了道德文章要好,琴之一技也不可少,因此也於此道浸淫甚久。他的琴技,先後得過楚雲兒、梓兒、阿旺傳授指點,三人之中,除梓兒稍差外,楚雲兒與阿旺卻都是有名的琴師,名師出高徒,這話倒也並非虛傳,因此石越的琴技,雖然已經學得晚了,但要操幾曲平日練得熟悉了的曲子,倒也似模似樣,既便是在以風雅聞名的汴京士大夫群中,也勉強可以不算是獻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