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一節(第5/6頁)

“當日你也這般說。”李清冷笑道:“但是我卻終是難以相信。宋朝一向重文臣,張元殿試不第,遂降西夏,引景宗攻宋。自此以後,宋朝殿試不敢黜人。若由此觀之,宋廷君臣,惟有打痛了他們,他們才能刻骨銘心。若有一降將能將宋朝打得不得安寧,或許宋廷從此能略重武臣,亦未可知。若說一個石越,便能讓宋廷從此不重文輕武,誰能信之?”

文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肯說話。

李清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是武狀元,你說宋朝不重文輕武,那你這個武狀元,真比得上文狀元?為何宋朝真正邊關名將,除少數幾人外,都是文進士出身?”

“百年之風,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扭轉,但是今日之大宋,無論王相公還是石學士,都道重文不必輕武,早年矯五代之枉過正,現在已有改變。”

“重文抑武,是宋朝趙官家的祖訓,又如何能憑王安石與石越的一張嘴便改變?”李清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高聲道:“我在宋朝之時,有功不能賞,拼死戰鬥,亦難以升遷,功勛再高,亦不免受氣於腐儒;到了夏國,雖是漢人,但有功必賞,勇猛必獎,男兒提三尺寶劍,便可受君王恩寵,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我問你,憑什麽便要為那個不重視你、看不起你的朝廷賣命?”

文煥凝視李清良久,忽然臉上竟是露出同情的表情,他淡淡說道:“你生不逢時,沒能遇上石學士,有些道理,你自然是不知道。”

“石越又有甚高明之見?”

文煥又看了李清一眼,緩緩說道:“凡王者之國,其國家,則不必先問臣民為國家做過什麽,當先問國家為臣民做過什麽?其臣民,則不必先問國家為臣民做了什麽,當先問自己為國家做了什麽!——這是石學士在白水潭學院講過的一段話。”說罷,頓了頓,又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文煥既身為大宋之臣子,無論大宋是好是壞,是不是對得起我,我都只能忠於大宋。你以為朝廷重文抑武,使你受了委屈,便可以成為你背叛祖宗的理由麽?難道你在西夏,便不曾受西夏羌人的歧視麽?為何你可以背祖棄宗忍受西夏羌人的猜忌與歧視,卻受不了父母之邦的一點委屈?”

這番話說出來,李清卻是聞所未聞,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怔在當場。

文煥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中年男子,心中也是波潮澍湃。在文煥看來,李清的行為是可恥的,身為大宋人,卻甘為夷狄,這是文煥無法認可的事情;但是李清又未必不是可憐甚至是可惜的,文煥也知道,哪怕李清沒有被俘,以李清的才華,在西夏能受到賞識,但是在大宋,卻可能被生生埋沒,士為知己者死,李清對夏主的感激,文煥自然能夠理解——但可惜的是,李清的知己者,是一個錯誤的對象,而這一切,又並非李清本人所能掌握……在這個時刻,文煥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只是帶著復雜的感情,來觀察著李清。文煥幾乎忘記,他自己的命運,也不比李清好多少。

文煥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的才華還沒有得到充分的展現,他還沒有來得及建立下可以彪炳青史的功勛!

文煥也不願意投降西夏。他是大宋皇帝欽點的武狀元,他們文家可以說深受國恩,他從小就知道什麽是忠臣烈士!

文煥知道,如果投降,他就會身敗名裂,成為家族的恥辱,被後人唾罵!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降,西夏人遲早會用自己的人頭,來當做鼓舞士氣的工具。

二選一的難題,文煥亦不知道如何選擇。

坐在翊衛司某間隱秘的小房子裏面的兩個男人,也許會有著極其相似的命運。

大宋,陜西路,京兆府,陜西路安撫使司。

陜西帥司衙門裏裏外外都張燈結彩,如同節日一般,進進出出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抑制不住的笑容,每個人的腳步,似乎都變得輕快許多。

似乎一切都是如此的順利,喜事多得讓人不可思議。

在平夏城,高遵裕擊潰了梁乙埋的部隊,並且俘虜了四萬余人的俘虜。大宋朝的皇帝陛下,在紫辰殿接受了百官的祝賀,然後命令高遵裕挑選三千名俘虜押解至汴京,舉行隆重的獻俘儀式。封賞的命令雖然沒有下達,但是一次大規模的賞賜,已經不可避免。在普通的百姓與一般士林的輿論看來,朝廷對於帥司石越、主帥高遵裕、副帥種誼、郡馬狄詠等人的褒賞,將非常值得期待。

戰爭的勝利還不止來自一處,在講宗嶺,一個叫何畏之的名不見經傳的布衣,率領一群鄉村弓箭社的準鄉兵組織,偷襲講宗嶺,火燒講宗城,將西夏講宗城守將野利濟的人頭送至京兆府,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