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一節

石越第一眼見著李清清的眼神,便愣住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故人,那個被埋葬在石越最初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小村莊的女子。

“李姑娘不必多禮。”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石越彬彬有禮的說道。他的語氣十分的隨和與親切,卻也無可避免地帶著一種威儀。

但是李清清好象完全沒有將這種威儀放在心上,她笑吟吟的起身,望著石越,笑道:“奴家雖在邊陲偏僻之地,亦早聞石學士之盛名,數年以來,惟恨無福相見。今日冒昧求見,實是死罪。”雖然口稱死罪,但是李清清卻並無一點害怕的意思。

當時歌妓地位甚低,較之奴婢亦遠遠不如。石越心傷楚雲兒之死,在朝廷時,曾經數度建議皇帝提高歌妓的法律地位,但是卻一直未被采納。此事天下人甚少知聞,而歌妓地位也一直沒有得到過任何改善。這時候見著李清清如此大膽豪爽,石越與李丁文、侍劍都不由暗暗稱奇,石越更是依稀感覺到幾分楚雲兒的風采。不過李、楚二人卻並不相同,楚雲兒外柔內剛,眼前這個女子,卻是一口秦腔,顯得非常的豪邁大膽。

石越的手指不自覺地在古琴上輕輕撫摸,口中一面說道:“李姑娘適才可是說有退兵之策獻上?”

“有一雕蟲小技,或可退兵。”李清清含笑說道。

“請說。”石越心中其並不太相信。

“這幾日西賊在城外罵陣,奴家亦略有耳聞。”李清清抿嘴笑道,卻不繼續說,只是用一雙妙目,大膽地凝視石越。

石越頓覺尷尬,兩軍對壘,自然罵出來的話甚是難聽。這其中不少話題,都是涉及石越的私隱,比如罵石越是石介的私生子,罵石越與楚雲兒有舊卻坐視其死,又罵石越與清河有私情而故意陷狄詠於死境——這等等事情,石越自然不會因此而悖然大怒,中慕澤之計,但是若當面被人提起,卻也會覺得有幾分惱怒。須知這種閨闈之事,最易被謠傳,而流傳出去,實是頗損令名。

李清清微微一笑,心中頓覺十分有趣。她早聞石越之名,因此故意試探,須知這樣的話題,若是別的官員被一個妓女提起,必定惱羞成怒,說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她雖然不懼,卻也是冒了風險才說出來。但是石越卻是只覺得尷尬,毫無因此要遷怒的意思,久歷世情的李清清,不禁也覺得這個石學士確實與眾不同。

“有道是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李清清笑道:“他西賊能造謠辱罵,難道我大宋便找不出他們的汙穢事麽?奴家十三歲入勾欄,環慶與夏國交壤,往來客人說起西夏的陰事,卻也頗是不少。”

石越與李丁文都笑了起來,連侍劍亦不禁莞爾。只覺得這個女子十分有趣,卻也過於天真。“難道罵幾句私隱,就能讓西賊退兵?”

李清清也不生氣,只是笑道:“學士可知賊兵的統帥是何人?將領又是何人?”

“統帥是仁多澣,將領是慕澤。”

“學士可知這仁多澣實是仁多族的族長,一向親附夏主,頗為梁乙埋所忌?而慕澤不過一降將,在夏國立足未穩?”

“那又如何?”話雖然這樣說,但是石越與李丁文的心都動了一下。

“夏國如今實是女後當權,梁太後淫蕩不堪,有許多醜事,都難以宣諸於口。若是將這些醜事一一罵將出來,學士以為仁多澣與慕澤當如何?”李清清微微笑道:“這些事情,在大宋流傳,自然無關緊要;在西夏私下流傳,亦是無關緊要。讓旁人聽見,亦可能是無關緊要,惟獨是讓仁多澣與慕澤聽見,卻足以讓他們如坐針氈。”

玩弄這等陰謀權術,人性心理,李丁文最是得心應手,此時聽李清清提起,李丁文便擊掌贊道:“正是如此。不管梁太後會如何處置,仁多澣與慕澤,卻不能不懼。這是數萬人親耳所聞,親眼所見,都知道仁多澣與慕澤知道了梁太後的陰事。雖然除去此二人亦已是欲蓋彌彰,但是總好過放任此二人逍遙自在,成為眼中釘、肉中刺。仁多澣縱然是仁多族的族長,亦不能不疑懼;而慕澤一降將,更不待言。”

“正如這位先生所言,梁太後雖然未必因為此事便要殺仁多澣與慕澤泄憤,但以仁多澣與慕澤所處之地位,卻不能不怕。”李清清狡黠的一笑,說道:“奴家相信,經過此事,仁多澣絕不敢再一個人去興慶府。”

“可惜這等毒計用多了便不靈。”李丁文充滿惡意的評價道。

這一刻,石越竟然開始替仁多澣擔心起來。不過,對於真實的效果如何,石越總有幾分將信將疑——但是這件事情,不管怎麽樣,對自己一方是不會有什麽損害的。

“侍劍,派人去請豐參議與賈、張二位將軍前來商議。”石越向侍劍吩咐完,站起身來,向李清清恭恭敬敬的一揖,誠懇地說道:“無論能否退兵,石某都要替慶州百姓向姑娘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