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三節

綏德以南曰淮寧河,沿河距綏德四十裏,有懷寧寨,又四十裏,有新築綏平寨;淮寧河以南曰吐延水,蕃人謂之“濯筋水”,過延川縣北入黃河。有支流名清澗水。清澗水入吐延水處,有青澗城,至懷寧寨七十裏,至綏德城一百一十裏。此皆邊防要寨,延州之險扼處。延川縣城北九十裏,井出石油,亦名脂水、石液,遇火輒燃。或謂六月取之,塗瘡疾即愈……

——《天下郡縣書·陜西路》(熙寧九年刊,桑氏書局)

初,用劉舜卿謀,伏軍於吐延水以北,淮寧河之南。使張守約節制八千長安兵及蕃兵四千,出懷寧寨,張聲勢。而以姚兕領振武軍、沿邊弓箭手、未整編禁軍及教閱廂軍計三萬五千眾,偃旗息鼓,伏於守約之後。又命種諤領龍衛軍九千與蕃騎三千,皆馬軍,伏於綏平寨以南,吐延水之北。

梁永能聞守約來,以嵬名大王領馬軍兩萬,步軍一萬五千余人,擊之。每與戰,大宋兵皆不利,少卻。然守約典兵日久,威名甚著,其兵部伍嚴整,雖退不亂,西夏諸將皆憚其威名,又慮懷寧寨與之犄角,亦不敢迫。兩軍僵持有日。

及是夜,種古燃煙花以召援軍。守約醜正造飯,寅正即舉兵大出,簡八百精銳敢死之士於陣前,皆執強弩,而使蕃兵護兩翼,守約挺身陣前,自節金鼓,與夏軍戰。

嵬名大王亦西夏名將,善知兵,為將謹慎,遂自領步軍以當守約,張馬軍為兩翼,夾擊守約。守約素得蕃人敬畏,又遺以強弩硬弓,撫之如漢兵,沿邊蕃部皆驍勇,至是,莫不死戰。夏軍竟不能克。

兩軍激戰,自寅至午。大宋兵以寡敵眾,弓矢皆盡,守約親冒矢石,左臂中箭,斷箭怒吼,奮戰不已。眾皆感奮,莫不效死,將士死者二三,傷者四五。夏軍雖得勢,然自寅正出戰,未暇得食,苦戰半日,既饑且渴,人困馬疲,惟懼於軍法,猶不敢稍退。

至午正,守約度形勢,遂舉大旗,姚兕盡起伏兵,皆執振武軍旗,出守約軍後。夏軍莫不驚懼徘徊,嵬名大王親斬兩酋長,懸頭於陣前。

其知不能免,竟親率五千眾斷後,令其子嵬名多磨領余眾退至綏德。

然其弩末之兵,不能當一鼓之擊。姚兕兵至,夏軍稍觸即潰,自相蹈籍,姚兕縱兵擊之,殺傷無算。嵬名大王知大勢已去,三呼“亡矣!”,竟自刎於陣前。

姚兕遂合張守約兵,窮追嵬名大王余部,會遇大風,風沙迷眼,方止。

姚兕、守約遂整兵北行,一日便至綏德。其軍容鼎盛,秉常以下,盡皆驚怖。

——《西夏紀事本末長編·綏德之戰》

熙寧十一年,正月。

汴京城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一派節日的氣氛。自熙寧十年十一月以來,帝國的北方地區,連續下了幾場大雪,至正月二日,汴京又是普降大雪,自今尚未消融,殘雪掛在樹枝上,竟顯得十分的嬌憨可愛。

在汴京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大相國寺前,此時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其左墻邊臨河第三棵柳樹下面,有人在那裏搭了個小小的茶棚,擺了幾張桌椅,煮上一壺茶,儼然便成了一個簡陋的茶館。許多的市民遊玩累了,便會到這裏來,掏上幾文錢,買一杯茶坐下歇腳,一面聽一個五十多歲的李秀才,口沫橫飛的說著一本署名為“衛輝張氏”的《上古神仙評話》的新話本。

不過這一天,李秀才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開講他的神仙故事。

“眾位看官,今日要說的是,卻是本朝前不久發生的一樁大事……”

這一句話,頓時將茶客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話說去年十月,西夏國秉常興無名之兵,來犯我大宋邊境。想那秉常不過是天狗星幹犯天條轉世,又如何能敵得過我大宋有左輔星君石學士坐陣……”

其時西夏三路入侵的危機早已化解,捷報傳至京師非止一日,但是具體的詳情、戰況,民間卻無人知曉。之前兩軍激戰正酣之時,因為情報傳送滯後,連皇帝與樞密院都是一夕三驚,京師曾經謠傳了十余日,道是石越已被西夏人俘虜,絕食殉國,西夏兵鋒直抵長安。皇帝趙頊坐立不安,一夜之間,三次召文彥博入宮。好在文彥博畢竟是三朝老臣,知道皇帝的心思,竟是安臥家中酣睡,對皇帝的詔書,只是讓人輕輕回一聲“斷無此事”便不再理會。最後還是皇帝親自去文府,見到文彥博果然正在呼呼大睡,這才安下心來,放心回宮。皇帝尚且如此,民間雖然新聞管制,但是卻阻止不了謠言的傳播,京師之中,莫不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打點行裝,準備去杭州避難。直到文彥博拒赴皇帝詔的消息傳出,人心這才漸漸安定下來。果然,幾天之後,便傳來慶州兵退的消息。再後來,宋軍大捷的消息,也被送至京師。在京師中等待祝賀正旦的各國使節,紛紛上表拜賀;皇帝下詔京師放花燈十五日,普天同慶。老百姓到這時,才鐵了心相信宋軍的的確確是打了大勝仗。於是對石越這個文臣的懷疑,立時轉變成一種神秘主義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