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三節(第6/7頁)

趙頊似笑非笑地望著趙顥,淡淡笑道:“朕竟不知如今進士竟如此稀奇。不過想那桑充國家的兒子,王介甫的外甥,石越的侄子,如此名門之後,自然是他日注定的進士。二弟的算盤打得真不錯……”

趙顥聽皇帝如此說,幹脆裝糊塗,苦笑道:“雖是如此,卻畢竟是被桑充國婉拒了。”

“哦?”趙頊奇道:“桑充國連郡主媳婦都不稀罕麽?難道還指望著朕許個公主給他家不成?”他語氣神情,倒似是他從來不知道此事一般。

“此事非臣所能知。”趙顥雖然被桑充國拒絕,可是卻看不出什麽惱怒之色。

趙頊斜睨趙顥一眼,笑道:“其實二弟不必為兒女如此操心,朕這個侄女到了十七歲,朕給她許婚便是。包你是個好人家。”

“多謝皇兄。”趙顥連忙欠身答應,同時不由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不過他畢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馬上說道:“有件事,臣弟還要冒死懇請皇兄恩準。”

“二弟但說。”

“臣弟長子孝騫,現在宗學就讀。臣弟想請皇兄恩準,讓他去白水潭就讀。”

“這是為何?”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臣弟希望臣這一支太宗血脈,能夠早立規律,知道平民之生活,待到他日爵位漸削,亦不至措手無策,坐困窮途。只是深懼讒言……”

趙頊卻是知道這是趙顥在向自己表明姿態,說明自己無問鼎之意,所以子孫們遲早會變成平民。只不過宗室與士子一同讀書,卻也頗可疑懼,他亦不能不防微杜漸,當下笑道:“不必如此。若是覺白水潭教得好,朕讓有司議之,著宗學仿白水潭開科便是。”

“是。”趙顥不敢再說,忙恭身應道。

與趙顥說過話後,趙頊沒有前往崇政殿,也沒有回睿思殿,竟是又折回了慈壽殿。

他阻止了內侍宮女們的通報,輕輕走進曹太後寢宮,在榻前找了張椅子坐了,靜靜等待曹太後醒來。

這個時刻,趙頊恍惚感覺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還是仁宗皇帝在位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在曹後的床邊坐著,吃著桌上的貢桔。想著往事,趙頊不覺將手伸向桌上,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

他自覺好笑,見內侍宮女都在簾外,便很沒有威嚴的捏了捏鼻子。

雖然已經過了三十歲,早已不是繼位之初的年青皇帝,但是他卻依然保留了一些看起來幼稚的小習慣。比如在沒人看見的時候,稍稍破壞一下自己天子威嚴的形象。

自從西夏入寇的消息傳到京師之後,趙頊的壓力就非常之大。他經常半夜驚醒,一會兒夢見西夏那個年青的國王率著騎兵殺入汴京,拿劍逼著自己禪位;一會兒夢見因為軍費不足,士兵嘩變,宋軍大敗,自己跪在太廟之前,被烈日暴曬;一會兒又夢見災民做亂,不可收拾,趙顥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數落……他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精神壓力。為了緩解這種情緒,趙頊不得不經常通宵處理朝政,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那日趙頊夜訪文府,見到文彥博酣睡,他就非常的羨慕文彥博的從容。

“真有古人遺風啊。”趙頊常常不自覺地這樣的想著,但是他自己卻始終無法做到那份從容。哪怕是在夜裏批閱奏章,他都反復的在明明知道沒有軍情的奏折中,一遍遍尋找,生怕有遺落的軍情奏折沒有看到。這種強迫症折磨得趙頊幾乎崩潰,但是在臣子們面前,他依然還要是胸有成竹的皇帝。

整個禁中,沒有人能給他安寧的感覺。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在心慌意亂之時躲避的地方。

曹太後是可以信任的,但自從他十六歲受封穎王以後,那奶奶般的慈祥後面,卻始終保持著一份禮貌的距離。

王安石他原本也認為是可以信任的,但是王安石卻辜負了他的信任。雖然他對王安石,依然存著一種類似於師生的情誼,但是熙寧二年、熙寧三年之時的那種信任,早已不再。

石越曾經也是可以信任的,這或者是世界上唯一曾經讓他有朋友之誼的感覺的臣子,但是時間也這種關系變質。石越變成了他能幹的大臣,但是因為太能幹,卻不能不被猜忌。

除此以外,如韓維、文彥博,都可以信任,但那只是君王對忠臣的信任而已!

惟趙頊自己知道,貴為天子的他,在身心疲憊之時,卻找不到一個真正可以傾吐的對象,找不到一個靠背的地方。

想到這些,趙頊不由有點索然。

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石越在陜西畢竟是打了大勝仗。

不過,打贏了戰爭,並不意味著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實際上,戰爭的時候,許多事情,他可以暫時擱置,不去理會,但是戰爭結束之後,這些問題卻都必須一一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