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九節(第2/6頁)

“《白水潭藏書總目》確是自《崇文總目》後一大盛事。其編修體例多有創新之舉,將《尚書》、《樂經》歸於子部、創格物之部,皆顯示編者之見識。平心而論,既便將子明的七書與《三代之治》列入經部,亦並非沒有道理。”司馬光既是大臣,亦是當時頂尖的學者,他的話,自然相當有說服力,“《白水潭藏書總目》所錄之書多出《崇文總目》近三千部。子明可知道這三千部書,多是什麽書麽?”

“這……我卻是不知。”

“這多出來的書目。其約二千部,是前代已有之書,《崇文總目》漏錄,而《白水潭藏書總目》有錄;另約一千部,卻是《崇文總目》以後出現的新書……”

“新書?!”石越再次感到震驚了。一千部新書!這是什麽樣的概念?《崇文總目》是宋仁宗時編撰的,距今不過只有幾十年而已!當時著書,遠不如後世之濫,在短短幾十年內出現約千部新書,絕對是個駭人聽聞的數字,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正是。”司馬光十分理解石越的心情,因為他自己最初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震憾,“約二千部的舊書之中,約有一半以上,可以歸於子明你所創建之格物學,這些書本來為儒者所不采,散落各處,多半只余斷卷殘章,其得到重視,為目錄書收錄,是子明之功。而約千部新書當中,其中四成是儒學、道學以及佛經、道藏,一成是新譯塞夷之書,另有五成,全是格物學之著作。其卷數雖然不多,然以書目而言,卻甚是可觀。所有此類之書,以及格物之學漸為學者所重視,此皆子明七書開創之功。故此,平心而論,七學列於經部,並不為過。至於《三代之治》,其言合聖人之心,二程皆以為可代《尚書》,入經部亦是眾望所歸。”

石越的思緒終於漸漸清晰。聽到司馬光的贊譽,石越亦不由十分的自得。這種榮譽是許多人孜孜以求的。而格物學方面眾多著作的誕生,更讓石越頗有成就感。

“王介甫一生自詡是孔子重生,其著作卻終不能入經部。”司馬光的語氣中,竟似乎帶有幾分興災樂禍之意,“然而子明之書入經部,亦是塞翁失馬。雖有白水潭群儒的支持,但士林中一定會有爭議。而眼下的局勢……時機似乎並不妥當……”他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

石越沉思起來。

司馬光的為人,石越是知道的。石越知道司馬光是絕對不會和自己說一些太具體的事情的,哪怕他清楚的知道,但也不可能告訴自己。這不僅僅是因為雙方的交情不夠,也是因為司馬光的為人十分方正。

不過,如果一件事情需要司馬光特意提起,就已經可以證明這件事的嚴重程度。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司馬光沉聲說道,“子明定能明白這個道理。”

石越擡起頭,正視司馬光的眼睛,他的眼中,閃著一種可以為稱為睿智的光芒。“多謝相公提醒。”石越停了一會,十分誠懇地說道:“越有幾句肺腑之言待說,卻怕相公以為越是矯揉作態。”

“子明何出此言?”

“所著之書名列經部,於任一讀書人而言,皆是莫大之榮耀。然於越而言,則並非如此。其余之事皆可不提,實則拙作列於經部,於越而言,既是成功,亦是失敗。”石越的話中,竟帶著幾分無奈。

司馬光疑惑地望著石越。他從未和石越如此深入地交談過,但是以他的智慧,卻可以感覺到石越此刻是真誠的。他的無奈,是發自內心的。但越是如此,他卻越是疑惑。因為石越的無奈,似乎不是因為對他的書列入經部之後會引起的麻煩的擔心。可那又是什麽?若是換成司馬光自己,若是司馬光有這樣的機會,能讓他的作品名列經部,與《易經》、《春秋》並列,他甚至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相公讀過所謂的《七書》麽?”

“曾經拜讀過。”

“所謂的‘石學七書’,確實有開創之功。格物學之創立,千載之後,華夏亦將受惠。”石越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少有的傲氣,全然不似平時的謙和與冷靜,“但是,所謂的‘石學七書’,卻絕對不應當列入經部!格物學之著作,不應當有任何一部本書歸於經部!但這並非是因為格物之書,沒有資格與《易》、《詩》、《春秋》並列!”

司馬光沒有完全明白石越話中的意思。他好象抓住了什麽,卻一閃而逝。“子明是說……”

“格物學,需要的是懷疑之精神。”石越朗聲說道:“格物學不需要聖人,亦不需要經典!格物學之精髓,是質疑一切,向所有的事情發問!”

“質疑一切?”司馬光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石越。做為宋朝第一流的學者,司馬光與其他人一樣,都具有懷疑的精神。石越的話,撥動了他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