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七節

大安六年正月二十五日,黃河上遊的兩岸,都飄起了小雪。而興慶府城西的唐來渠,更是積冰不化,連車馬都可以自由通行。自正旦以來,興慶府周圍的定、懷、靜、順四州駐軍,暗地裏氣氛似乎都變得有點緊張,所有兵卒軍官,都被約束在營帳之內,不得隨便外出。而從唐來渠上通過,來往於興慶府與右廂朝順軍司之間的官私使者,更是絡繹不絕。

西夏王宮內,秉常一身戎裝,踞坐在墊著白虎皮的椅子上,不時焦急地往殿外張望。李清與幾個親信的臣子,身著官袍,侍立在殿中,每個人的腰間都鼓鼓的。

“李清,你說他們到底會不會來?”秉常抑制著自己心中的緊張,向李清問道。

李清微微欠身,回道:“陛下休急。”他神色如常,看起來一點也不象要圖謀大事的樣子。

殿中的鑲金座鐘“哢哢”地走著,仿佛在催促著什麽,擾人心意。秉常皺眉望了那座鐘一眼,道:“還是沙漏好。這座報時儀太吵了……”

李清與眾人悄悄對視一眼,沒有人接秉常的話。這座座鐘,還是從遼國輾轉買來的,當日秉常可是如獲至寶。

座鐘照樣一擺一擺地走動著,並不理會眾人的情緒。

半個時辰的時間,仿佛走了一年那麽久。好不容易,終於從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眾人不由自主地將身子轉向殿門的方向,秉常也騰地站了起來,似乎顧念到自己的身份與氣度,遲疑了一下,秉常又緩緩坐了下去,但是脖子卻一直不由自主地伸長著,緊緊地盯著殿外。

馬靴踏在青石地板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可聞,沒過多久,便覺一股刺骨的寒風撲進殿中,一個白色的人影隨著這冷風,快步走進殿中,向夏主跪拜下去。他的身上,頭上,沾滿了來不及擦拭的雪花,進到殿中後,便開始融化,頭上身上都是濕潞潞的。

秉常已經等不及聽他叩拜行禮,不待他說話,便欺身問道:“如何?”

使者沮喪地搖了搖頭,道:“國相托疾不出,臣連國相的面都沒有見著。”

秉常的臉色迅速黑了下去,怒聲喝道:“你不曾說有軍國機務麽?”

“臣說了……”使者嚅嚅答道。

但是秉常並不想聽他的解釋,他使勁揮了揮手,怒道:“持金字牌再宣!今日非詔國相來見不可!李清,你去挑十二個使者,各持金字牌,一刻鐘一人,輪流宣詔!”

“遵旨!”李清高聲應道,向使者使了個眼色,二人連忙退出大殿。

禦圍內六班直西廂大營。

西夏國王直接指揮的精銳部隊禦圍內六班直,早已被分成東廂與西廂兩部分。東廂負責夏主的宿衛,由李清與文煥分任統軍與副統軍;西廂負責梁太後的宿衛,由嵬名榮任統軍,梁乙埋的族侄梁乙萌任副統軍。

東廂大營,從外面看來,營內布滿旌旗,營外持槍荷戈的士兵來回巡邏,盤查嚴密,但實際上,幾乎已是一座空營。而西廂除了日常宿衛梁太後安全的班直之外,所有將士,卻都在營中照常出操。嵬名榮與梁乙萌這些日子以來,都是親自在營中,督導部隊的訓練。雖然外示平靜,但是二人布袍的裏面,都穿著鎧甲,連睡覺都不敢脫下來。

“站住!”一聲嘶吼在西廂大營的營門外響起,“來的是何人?”營門卒朝著冒著小雪向大營馳來的一隊人馬喝問,營門的士兵也都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箭樓上已有幾人士兵從木制的箭夾裏摘下了自己的弓——這樣的天氣裏,角弓是需要好生照料的。

“瞎了你的狗眼麽?!”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武官從隊中沖上前來,對著營卒一頓怒吼:“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東廂副統軍文大人!還不閃開!”他話未說完,手中馬鞭已向營卒揮出,“啪”地一聲,營卒臉上露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營卒踉蹌著閃到一邊,一手捂住火辣辣吃痛的臉頰,向那武官身後望去。果然見是一個身著白裘的青年軍官領隊,瞅那人相貌,不是文煥是誰?但凡禦圍內六班直的兵士,對這個大宋朝的武狀元,夏主寵信的降將,都是並不陌生的。

文煥率著一隊約十幾名騎兵縱馬過來,冷冷地看了營卒一眼,說道:“還不快通報?叫嵬名大人開營門迎旨?!”他聲音雖然不高,但卻清晰地穿著飄雪的空氣,傳至每個人耳中。下意識的,營卒竟打了一個寒戰,他幾乎可以確定,如果他敢對文煥的話稍有遲疑,這個南蠻子(在西夏人眼中,所有的宋朝人都可以稱為南蠻子)就可能一刀殺了他。

他連忙退後兩步,又看了文煥一眼,捂著臉便向中軍帳跑去。

文煥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開始轉頭打量西廂大營的兵力布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