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二節(第5/6頁)

折可適幾曾見過這等場面?他又從來沒有過“買票”的概念,也不知道要在何處買票,只好詢問車夫。

那車夫聽到他相問,竟是呆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反問道:“官人不曾事先買票麽?”

“還要事先買?”折可適也呆住了。

車夫這才知道這個外地人竟是什麽也不懂,但折可適雖然穿著便服,可他卻是親眼見到是帥司的人將他送到驛館的,因此也不敢輕慢,連忙耐心解釋道:“董樂娘是長安頭牌,平素一般人想見她一面也難,但凡她上台演戲,總是要預先買票定座的。官人這些時候才來,依小的看,也只好打道回府……”

折可適聽到這話,不禁大為掃興。正要敗興而歸,擡頭又了看了一周圍,忽然計上心來。他向車夫笑道:“你先去回去,既來了,我不如到處走走。”

“那官人要記得早點回驛館。長安雖放寬了,但子時以後,仍是要宵禁的。”車夫好心提醒道。

折可適點頭示謝。待車夫調轉車頭走了,他又左右觀察了一下,沿著梨花園的圍墻,專往人跡少的僻靜處走去。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折可適從地上撿了一顆石頭,輕輕扔進院中,自己在墻外聽了半晌,見裏面並無動靜,當下將袖袍一挽,竟翻起墻來——以折可適的身手,區區一座梨花園的圍墻,怎麽攔得住他,自然是輕松便翻了進去。

軍旅生涯,雖然只是馬上的生活,但是對於雞鳴狗盜之事,似乎也頗有助益。他從後花園一路觀察地形,小心避開生人,沒用得多久,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前面的戲樓之中——此處也是人山人海,肩踵相接,三面樓的樓上樓下,戲台前的平地上,都坐了各色人等,而過道之中,還擠滿了站著人群,折可適便往人群中一擠,津津有味地看起戲來——折可適是世家子弟,平素裏看戲觀舞,總是人家鄭重其事的相請,或者一群將領,或是一堆士大夫聚集在一起,哪裏曾如今日竟要翻墻逃票,與一群市井小民擠在一堆,連個座位都沒有——但偏生折可適還覺得甚有趣。

此時那戲台上,兩個舞者正在一同唱著一曲《霜天曉角》,折可適細聽歌詞,卻聽唱的是:瑩瑩巨闕,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階掀舞,終當有用時節。唱徹,人盡說,寶此剛不折,內使奸雄落膽,外須遣豺狼滅。

“終當有用時節。”折可適只覺歌聲悅耳,歌詞中意,不由輕聲哼唱著。

戲台上兩個舞者唱罷,便是樂部唱曲子,舞者舞起一段《劍器曲破》來。只見衣帶飄揚,劍光耀眼,柳腰蓮步,漸欲迷人,看人眼花繚亂,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叫好之聲。

兩個舞者舞罷,二人分立兩邊,另有兩個穿著漢朝服飾的舞者出來,在戲台中間一張擺著酒案的桌子兩邊對坐。“竹竿子”拿著竹竿拂塵上前來,清聲說道:伏以斷蛇大澤,逐鹿中原,佩赤帝之真符接蒼姬之正統。皇威既振,天命有歸,量勢雖盛於重瞳,度德難勝於隆準。……折可適便知道接下來便是演鴻門宴了。此時雖然離唐裝出場的公孫大娘尚遠,但折可適卻已是心馳神往,完全融入到戲中的世界了。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只見到滿座一齊鼓掌的鼓掌,叫喚的叫喚,便見兩個漢裝舞者徐徐退場,進場兩個唐裝舞者,其中一個卻是女子,折可適只聽到旁邊有人不斷地叫著“董樂娘”,便知那個女子是眼下的“長安第一名妓”董樂娘了——宋代民俗,賣身者為娼,賣藝者為妓,要當得上“長安第一名妓”的稱號,必然要才貌藝三絕。折可適也想知道這董樂娘長得是何模樣,連忙定睛仔細望去——只覺得那董樂娘,粗看起來,其實相貌也是平常,雖然也可稱美貌,但這種程度的女子,妓者中並不少見;但細看第二眼,便覺得她一只鼻子生得甚是可愛,倒似是用冰雕用玉琢就一般,便是放到她臉上,便是絕配,絕半點瑕疵,而若是換到別的女子臉上,卻總要損了幾分顏色。折可適雖然早已娶妻,但平生半在倥傯,少近女色。忽然間見到如此佳人,只覺心中一動,不竟得生出幾分難得的憐香惜玉之情。

只見那董樂娘手執短劍,端立於裀席之上,觀其神態,便仿若一個大劍客一般,眉宇之間,竟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仿佛舉世之間,莫逢敵手,茫茫天地,難覓知音。然而自其渾身上下,又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驕傲自得之氣,你看她是平和的,但是試圖接近之時,卻覺得她的高高在上,她便然在風塵之中,亦只得仰慕之。

那“竹竿子”將拂塵搭在一只手上,在一邊抑揚頓挫地說著:伏以雲鬟聳蒼壁,霧縠罩香肌,袖翻紫電以連軒,手握青蛇而的皪,花影下遊龍自躍,錦裀上蹌鳳來儀,逸態橫生,瑰姿譎起。領此入神之技,誠為駭目之觀,巴女心驚,燕姬色沮。豈唯張長史草書大進,抑亦杜工部麗句新成。稱妙一時,流芳萬古,宜呈雅態,以洽濃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