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四節(第3/6頁)

天都茂忙躬身道:“先帝英宗體乾應歷隆功盛德憲文肅武睿聖宣孝皇帝在位之時,龍體違和,慈聖光獻太後亦曾垂簾聽政。敝國之事,雖不敢比於聖朝,亦不過是國王欠安,太後垂簾,故此國事由太後暫攝。朝廷受仁多澣奸人蒙蔽,其中多有誤會。下官奉命東來,亦是想向朝廷訴明冤情,還望石帥明察。”他說起宋英宗那一長串的謚號,只怕輕易一個宋朝官員,也不如他說得順暢。

石越聽他如此回答,不禁啞然失笑,譏道:“貴使之意,夏國只是國王身體違和,而有太後垂簾?並無權臣後黨,犯上作犯,泯滅綱常?”

“石帥明察!仁多澣素來奸猾狡詐,其賣主求榮,興風作浪,不過欲逞其奸志。”天都茂回答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毫無半點愧色。

石越哈哈大笑,指著天都茂,笑道:“若是如此,倒是朝廷錯怪了。”

天都茂頓時老淚縱橫,泣道:“石帥能明此情,實於下邦有再造之恩。”

石越大笑著擺手,道:“本帥可沒甚再造之恩。不過朝廷興兵而來,正為正綱常人倫,又豈能聽足下一面之辭而罷?貴使可速回興慶,上稟貴國太後,夏國邊遠蠻夷之地,既無名醫,兼少藥石,何不請貴國國王移駕至汴京,一則可釋朝廷公卿士大夫之疑;二則朝廷憂其失位,竟興百萬之師,豈能不答謝朝廷之恩德?三則汴京名醫雲集,百草不缺,正好養疾,待貴國王病愈,朝廷再遣其歸國。此一舉三得,豈不美哉?”

“石帥美意,感激不盡……”

“既感激不盡,便不必啰嗦。速速回國,叫爾國王自來京師謝恩!彼若不來,我當帶兵去請!”種諤本對和議極其反對,此時接住話頭,便厲聲咤道,語帶威脅。

天都茂卻並沒有被嚇倒,他用眼角看了種諤一眼,便抱拳從容問道:“此位可是種諤種將軍?”

“便是某家,如何?”種諤一臉不屑。

天都茂欠身笑道:“將軍威名,震於西陲。然而天下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華夏天朝,萬夷所仰,四海所宗,以為文明昌興,禮儀教化之上邦爾。朝廷之服人者,德也。若徒以力欺人,以強淩弱,敝國雖小,雖死不敢屈。朝廷雖兵威盛於漢唐,滅人之國,易如反掌,敝國固力不能敵,然窮極之時,若舉國歸於契丹,則只恐天下之難方興,而兵禍連綿,正不知何日能解!且朝廷若不顧大義,務以兼並之念,行霸者之事,只恐大遼、吐蕃、大理,將人人自危,反側之禍,便在旦夕之間。故吾主朝與不朝,在服德而非畏戰也。”

種諤被天都茂這一番話說得惱羞成怒,按劍而起,正要發作,石越早已喝斥道:“種將軍休得無禮!”

種諤憤憤地望了石越一眼,見他臉色不豫,又惡狠狠地瞪了天都茂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竟徑直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石越臉色更加難看,但他旋即恢復常態,笑道:“讓貴使見笑了。”一面將天都茂請到席位坐了。待天都茂坐定,石越方又問道:“朝廷教化天下,彰明王道。法三王而不法齊恒晉文。惟貴國之事,固天下之所疑,未可以貴使一人之語而使信服。若夏國王不早至汴京覲見,奈何朝廷公卿不之信。”

天都茂見石越語氣松動,忙起身謝道:“朝覲大事,實倉促難定。當此上下疑忌之時,皇帝陛下雖然仁厚,然奈眾公卿何?敝國之臣,亦恐主君為朝廷所留爾。”

“若使誠心,朝廷豈會欺爾小國?”石越假意慍道:“惜吳越王入覲,朝議紛紛欲留之,而朝廷終遣之歸國。前事如此,奈何反疑朝廷?”

“石帥息怒。”天都茂連忙謝罪,鄭重回道:“實是人情疑懼,若石帥能緩兵數月,略寬人心,吾主不敢失信於朝廷,必親往京師入覲謝恩。”

他這麽一說,在座文武無不動容。須知方才天都茂暗示若逼急了他們,就舉國降遼,的確是說中了讓宋朝文臣武將最擔心的事情。如果秉常真的能夠入朝,緩數月之兵,卻未必不能接受。宋軍正好鞏固目前的戰果,一旦秉常入朝,要他方還是圓,自然就看宋朝朝廷的高興了。到時候只要他一封奏章,獻土移封,不僅可以徹底封住遼國的嘴巴,使遼國沒有任何借口,而且西夏內部的分裂也勢必更加公開、激烈,縱有還想頑抗的,也只會是極少數,不足為慮,宋朝可以唾手而得西夏全境。

但是正因為這等事情太過於美妙,反而讓人不敢相信。正如天都茂心中,也絕不會不明白石越要秉常入朝的意思。所有冠冕堂皇的詞語後面,石越開出的價碼實際是:舉國投降。當然,是體面的投降。而天都茂的回答則是:我們願意投降,但寬限幾個月,讓我們討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