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三節(第4/6頁)

蔡京在心裏冷笑:難道我還會大張旗鼓將證據都搜集齊了給你們麽?那我便不是結黨也成結黨了。他最多只是在太府寺撕開一道口子,讓司馬光有機會進來而已。在不能肯定能置呂惠卿於死黨之前,做出頭鳥得罪呂惠卿,絕非智者之舉。既然石越安排自己當先鋒,那麽他為何不能讓司馬光當手中的大槍呢?司馬光是個聰明人,只要他撕開了口子,他就一定看得見。而且,君子可欺之以方,這個為國家操勞得幾度嘔血的戶部尚書、人臣典範,在蔡京看來,實在就是天造地設的一杆大槍。司馬光的安排,他冷眼旁觀,看得很清楚。盡管新官制後禦史台某些職權受到限制,但在監督方面實際反而是加強了。有著監察百官之權的蘭台,依然是對抗兩府最好的選擇。司馬光與呂惠卿之間的鬥法,最關鍵的一步,還是禦史中丞的任命。若範純仁得以出掌蘭台,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指派殿院、察院禦史,呂惠卿執政近十年,他四個弟弟,四個妻弟,還有門生、親友、黨羽,雖然大多數只是些小官,但其中卻不知道有多少汙濁混事,一件件清理出來,便足以讓皇帝對呂惠卿喪失信任。而且,蔡京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益州路那邊藏著掖著多少事,只要範純仁向益州路派一個得力的監察禦史,便能把天都捅個窟窿出來!但是,這肯定也是呂惠卿要極力阻止的。所以,現在司馬光最好的策略,便是設法在京師呂惠卿的幾個弟弟、妻弟身上找出點夠斤量的事情出來,再由禦史一彈劾,或者發到禦史台獄,呂惠卿自然要引咎避讓,即便是不夠趕他下台,至少在禦史中丞的任命上,呂惠卿便說不上話了……若這幾樁事情夠份量,有範仁純掌禦史台,只怕也用不著多費功夫,便是一舉扳倒呂惠卿也不是不可能的。

便讓司馬光來替自己和石越把呂惠卿紮得渾身是洞然後還來感謝自己欣賞自己吧……至於禦史台,蔡京在心裏思量著,他對範純仁始終看不透,這個人聰明、正直、又極溫和,絕不偏激,這樣的人,直覺裏,他感覺自己沒必要去沾惹。既然要賣人情,自然是司馬光比範純仁要有用得多。

王谷怔怔地看了蔡京半天,蔡京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才終於明白蔡京是想讓自己將他引薦給司馬光。

鄭州須水鎮。

唐康站在須水橋旁邊的一座涼亭邊,仰面看著滿天的星宿,一襲黑絨的披風,將他整個人都裹在黑色的夜幕中。

這裏距汴京只不過一日之遙了,但離汴京越近,唐康就越是感覺到一種不安。一向被人贊為“剛毅果決”、“少年老成”的他,此時心裏卻亂得如同一團麻似的。派回汴京報訊的家人也回來了,可石越捎來的話卻讓他摸不著頭腦——“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這是什麽意思呢?唐康知道這是《老子》裏面的話,他忍不住低聲頌吟道:“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綱恢恢,疏而不失……”石越似乎是在教誨他什麽,但唐康卻又想不太明白。“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唐康反復低聲頌吟著,想要悟出點什麽來,卻又心煩意亂,全然不得要領。

唐康知道自己是惹出大禍事來了。

但他絕不後悔。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晚上所見到的情形——平定渭南兵變後,他是與李渾一道進城的。進城之後,兩人的眼睛一直是通紅通紅的,身子一直都在不停地顫抖。那個姓周的縣丞被剝皮後那種慘象,還有渭南城中被亂兵洗劫過後的慘景——便是修羅地獄,亦不過如此。整座城中,到處都是慘死的無辜百姓的屍體,上至老人,下到嬰兒,每具死屍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唐康是手中沾滿鮮血的人,他在戎州親手誅殺的人便不下數十,經他手令所殺的人更是數以千計。但是,他從來沒有過那天的感覺,無比的憤怒,無比的痛恨,無比的悲憫……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一種五代時期的武人之禍,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沒有親身經過五代的人,是無法理解太祖皇帝與開國諸賢對藩鎮割據、武人擅權的恐懼的!便算是天下所有的文官都貪汙,也比不上一個武人所帶來的殘害禍亂!唐康這是第一次真正的理解了身為武人的太祖皇帝是在什麽樣的心境下說出這番話來的。

同樣,沒有親自經歷過渭南那個夜晚的人,也是無法理解一向冷靜理智的唐康,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的!

但是唐康心裏絕無半點悔意。縱是讓他理智考慮,他也還是會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