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四節

大宋東京與西京之間,除了有汴河、洛水的水道外,還有槐蔭森森的官道相連,交通頗為便利。然而便利有時亦可成為煩惱,金蘭算得清清楚楚,唐康的上一封信是他還沒到洛陽時派專人送回來的,自從打發了那個下人回去復命後,便再也沒有信件送來。無論是石府還是文府,唐家還是桑家,竟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到了洛陽後,走的是哪條道。她估算時間,這幾日間唐康便應當到汴京了,只得用傻辦法,分別派了人晝夜輪換守著每一條道路,每一個渡口。雖明知這樣也沒什麽用處,但是對於親人來說,若是什麽都不做,卻實在不能心安。

接連幾天,打探的人都沒有看到唐康一行的蹤跡,文氏與金蘭幾天幾夜都合不了眼,心裏面患得患失,也不知道是該盼著他快點到好,還是希望他慢點到好。兩人眼巴巴盼著唐康回京,眼見著他就要升遷,一家人又可以團聚,卻不料中途出了這麽一档事,真是禍從天降。初聽到這個消息,文氏幾乎嚇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到底還是金蘭能拿得定主意,她和文氏商議後,二人分別去石府與文府打探消息;因唐家在汴京主持生意的是唐康的一個堂兄,難以應付這樣的局面,又遣了人快馬去杭州報信。但文氏與金蘭各自打聽了消息回來後,二人一對口風,才知道唐康這禍事闖得著實不小——擅調禁軍倒也罷了,唐康竟然不請旨誅殺了七千余名已投降的叛軍!文氏是名門高第大家閨秀出身,平生見過的人加起來只怕也沒有一百,根本不知道七千人是什麽概念,不知者無畏,倒也罷了。金蘭聽了,當時便倒吸一口涼氣,幾乎被驚呆了。但她一回過神來,便立即與文氏商議了,叫文氏每日回去求她父母向文彥博說情,自己則除了陪高麗王妃外,每天免不了都要跑幾趟石府與桑府——金蘭在宋朝這麽多年,早已是個汴京通。她平素雖然也有許多交好的閨中密友,但到了這時節,她若自己去行走,便太招人耳目。反倒是桑充國夫人王昉是整個汴京各個府中甚至連宮中都走得動的人,不僅宮中極得寵的清河郡主與她是多年好友,甚至連當今的宰相夫人方氏也甚敬服她——金蘭心裏也清楚是什麽人掌握著唐康的命運,無論是清河郡主還是方氏,其實也做不得多大用處,皇帝、太後再寵愛清河,也不會允許她幹政;而呂惠卿的家法是極出名的,這樣的大事,方氏就算有心幫忙,也根本說不上話。但明白歸明白,涉及到的人一旦是自己的丈夫,再理智的人也控制不了要去做,仿佛只有這麽做了,才能讓自己稍稍安心。她心裏只能是抱著一絲僥幸,自己在清河郡主面前始終說不上什麽話,若是王昉能讓清河在太後或皇帝面前美言一兩句,或許便是另一種結果——畢竟在宮中各種各樣的請托,也是從來沒有杜絕過的。

但是,即使做了這一切,對於聰明練達的金蘭來說,終究是不能做到自欺欺人的。她根本騙不了自己——唐康的升遷曾被汴京的官員們視為石越東山再起的預兆,人人都認為皇帝可能又要重用石越了。明白這一點甚至不需要任何政治洞察力,只要數一數學士巷前馬車的數量,便可以看得出來。可石越的東山再起,卻一定會讓呂惠卿感覺到威脅,每一件可以利用的事情,呂惠卿都不會放過,更何況這次唐康簡直是將天捅了個窟窿!

“雖說擅調禁軍平叛犯禁,可畢竟也是為了朝廷,官家應當不會怪罪吧?”

“那些叛卒按律令也是應當處死的……”

對於文氏織造的種種為唐康開解的理由,金蘭只能默默地苦笑。她不願意再去給她增添無謂的壓力,如文氏這樣的名門閨秀,真的是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但是,金蘭卻找不任何理由來寬慰自己——自古以來,對於身居高位者來說,除了做事的內容外,做事的形式也是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還是沒有官人的消息麽?”眼見室中那座珍珠座鐘的時針不可避免地指向酉正,沉悶的鐘聲隨之響起,金蘭忍不住扭過頭來第三次問道。

侍婢搖了搖頭,低聲回道:“廿三還沒回來。”說完,她微微擡頭,看了一眼金蘭,輕咬下唇,又安慰道:“夫人,或許明天便有消息了。”

失望再一次占據了金蘭的內心。她沉默了一會,忽然站起身來,道:“去桑府。”

早在幾年前,桑府就從潘樓街搬到了鹹宜坊附近,這裏不比潘樓街那種商業區,鹹宜坊與董太師巷一樣,住的全都是大宋的皇親國戚與達官貴人,當今皇帝的四弟,俗稱“四王爺”的趙頵,王府便都在鹹宜坊第一區。而四王府的正對面,此時也正在大興土木,京師盛傳,這是官家在給雍王趙顥興建王府——路過鹹宜坊第一區時,金蘭透過馬車側面的車窗看了未來的雍王府一眼,嘴角邊閃過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