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一節(第3/6頁)

到了七月十五日,蕭佑丹由李清臣陪同著,進了汴京,入住都亭驛。待使團人眾安頓妥當,蕭佑丹便請李清臣相陪,帶了副使耶律萌,一道至往來國信所遞了國書。

出了國信所,蕭佑丹因笑著對李清臣說道:“方至都亭驛,已有物是人非之感。到了此處,才知梁家珠子鋪換了少東家,實在不足道也。”

李清臣知道蕭佑丹是說國信所的主官由宦官換了士人,但聽蕭佑丹竟然連梁家珠子鋪的東家這樣的小事都留意於心,亦不覺駭然。因勉強笑道:“大王於汴京風物,倒是熟悉得緊。”

“學士莫謂北朝無人,若論熟知南朝事物,孤是數不上的。”蕭佑丹一面走著,一面見街邊的店鋪到處都在賣著冥器、靴鞋、金犀假帶、五彩衣服等物,因笑道:“今日是中元節,學士府中想是已買好了盂蘭盆?未知今冬是溫是寒?”

他說的卻是宋朝中元節的一個風俗,中元節是宋人極重視的節日,除了祭奠祖先外,宋人家裏的女子們,都會用竹片編成盆狀,盛以紙錢,用竹子支承著焚化,看盆點燃後往哪邊倒來占蔔冬天的氣溫,若向北面倒,則是寒冬;若向南面倒,卻是暖冬;向東向西倒,那便是寒溫適宜。這些民間俚俗,原本都是小事,但蕭佑丹竟連這些都知道,卻更讓李清臣心中平生幾分忌憚。因笑道:“冬寒冬溫,非由天意。百姓最關心的,其實不是天氣的冷暖,而是官府的冷暖。”

“善哉斯言。”蕭佑丹笑著贊道,卻忽然換了話題,對李清臣道:“十余年不曾來汴京,還想叨擾學士一頓。”

李清臣不由一怔,卻見蕭佑丹朝身前身後的隨從儀衛們呶呶嘴,放低了聲音,笑道:“若是帶著這些人,還有什麽意思?不瞞學士,我忽然想起曹婆婆肉餅,竟有些嘴饞了。倒不如我們幾個換了白衣,自去吃個痛快。”

李清臣不料蕭佑丹竟然提出如此要求,不由大吃一驚,頓時大感為難,因道:“大王千金之軀,若萬一有個意外,下官擔待不起。若大王想吃甚,只管吩咐,下官叫人送至驛館,豈不更好?”

“那又有什麽意思?”蕭佑丹搖頭道,“若是怕出什麽事,那是絕不用擔心的。學士縱信不過我的武藝,還信不過貴國的職方司麽?”

李清臣被他點破,臉不覺一紅,連忙笑著掩飾道:“僅憑職方司的護衛,亦恐難保萬全。”

蕭佑丹睹視李清臣良久,忽然哈哈笑道:“學士莫要為難,孤特戲之耳。”

回到都亭驛後,因為當日奉皇太後詔,京師所有道觀、寺廟,皆設大會,焚錢山,祭奠熙寧以來陣亡將士與渭南縣死難軍民,先賢、忠烈二祠也要舉行盛大的祭典,李清臣須得去參加祭祀;而蕭佑丹也要會見遼國駐汴京使節,宋朝官員亦不方便在場。李清臣便向蕭佑丹告了罪,離了都亭驛。

遼國新蓋的使館,連都亭驛並不遠——便在投西大街的街南。當時諸國使館依然沿襲著舊有的習慣,如高麗使館,便建在梁門外安州巷同文館附近,那裏是原來宋朝接待高麗使節的地方,現在除了接待高麗使團外,偶爾也接待日本的使者;交趾等南海諸國的使館,則全在懷遠驛附近。

因為宋遼外交的習慣,使團進入對方國境之後,一切接待安全,便全由東道主負責。因此雖然是衛王出使,遼國使館亦不便前往陳橋驛相迎,只派了人在都亭驛相候,待到蕭佑丹遞了國書後,正使韓拖古烈方匆匆趕來,正好李清臣前腳方走,他後腳便到了。

韓拖古烈本是渤海人,原來是個奴隸,他幼時不知什麽原因被人拋棄,遼國一家姓韓的貴族在拖古烈撿到,便喚他為拖古烈。因為自小聰慧,被主人家挑選了陪少主讀書,凡契丹、漢文,過目不忘,被視為奇材。後來遼主耶律濬即位,開科舉,韓家便讓他替少主參加考試,不料竟得中省元。殿試時,被耶律濬看出破綻。耶律濬不僅沒有追究韓家與拖古烈之罪,反為他贖身,賜其姓韓。數年之間,拖古烈便以才智文章,升至北院林牙。兩年前,又被委以重任,出任遼國駐宋朝的正使。

拖古烈到達汴京之後,便以其文章與才華,贏得了宋朝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的好感。而其身世之離奇,更為其增添了神秘的光環。憑借著出色的外交手腕,拖古烈為遼國贏得了許多的外交利益。而且,在拖古烈的任上,遼國對宋朝的間諜工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展。憑借著與宋朝士大夫的交遊,宋朝每往河北、河東、京東派出重要官員,這邊廂官員還沒有出京,其簡歷便到了遼主的禦案之前,因為其擅長丹青,有時候甚至還配有他的親筆畫像。單憑這一點,其才幹便已經讓蕭佑丹十分欣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