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二節(第2/6頁)

趙頊不由哈哈大笑,道:“那王子不如多留幾日,好好領略一下汴京的繁華。”

他這話本來並無深意,但話一出口,殿中許多人立時變了顏色,懷王呆了一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高麗國正使慌忙起身,長揖道:“陛下美意,下國小臣,感激於心,不敢辭焉。然王子出國之日,已約定歸期,遲滯不歸,恐累父王擔憂,有傷孝道。陛下孝德感天,必能體諒小臣為人臣為人子者之心。”

趙頊這時亦已悟到自己失言,他本來並沒有留懷王為質的意思,因笑道:“王子孝心可感,君子當愛人以德,朕自當成全你這片孝心。”

“陛下聖德,下國小臣,永感於心。”

趙頊點點頭,又笑道:“諸公不必如此拘禮,今日不過是尋常宴會——皇太後有旨,諸公須當盡興而歸。”

這時但見內侍宮女們捧著裝滿環餅、油餅、棗塔的看盤,以及各色水果,生蔥韭蒜醋碟,還有一種叫“漿水”的白色漿液飲品……依次進入殿中,置於眾人面前的案上。這種叫“漿水”的東西,是宋人喜愛的飲品之一,石越亦曾喝過,似乎與後世陜甘一帶的“漿水”略有不同,他知道後世的漿水是用包菜或芹菜等蔬菜作原料,在沸水裏燙過後,加酵母發酵而成;而宋朝的漿水,卻是用粟米加工,經發酵而成。不過二者的口感與功效都極為接近,頗有點象“娃哈哈”的味道,甜中帶微酸,可以消暑、消食、開胃,甚至還有治霍亂的療效。與其他美味不同,漿水是用桶裝的,每個桶子裏放著幾把杓子,每三五個人面前才放上一桶。

趙頊口裏雖然說是“尋常宴會”,的確排場也簡化了許多,但該有的規矩慣例,卻也並沒有變化——除了眾人皆有之物外,蕭佑丹與拖古烈面前的看盤上,照例多出了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

高麗懷王眼見著面前的案上美味佳肴堆列得如同小山一樣,水果食品之種類之豐富,更是看得他眼花繚亂,他畢竟年輕,欣喜興奮之情,早已見於顏色。他正高興地偷偷左顧右盼時,卻忽然發現蕭佑丹與拖古烈面前,多了一大堆東西。他不知道這是外交慣例,左等右等,自己這案前始終沒有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上來,頓時失望之情現於言表。那高麗正使是千挑萬選才派到汴京來的人物,在高麗國也是一時人傑,這時候看到自家王子這種表現,雖然只是微小的表情,但卻哪裏能逃過這殿中人物的法眼——連一個斟酒的內臣,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這高麗正使真是又急又氣,坐立不安,拼命地扯著懷王的袖子。那懷王兀自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怔怔地回望著他,一臉的不解。

這細微的動作早已落到了眾人眼中,蕭佑丹與拖古烈一本正經地坐著,心裏暗暗幸災樂禍的竊笑;宋朝諸臣有些在心裏偷笑,有些卻在心裏嘆氣——當今高麗國王是何等英明的人物,不料虎父犬子,竟生了個這樣的兒子。趙頊心裏搖頭,卻不免要念著王賢妃的情份,兼之高麗又宋朝重要的盟友,他亦不欲其太難堪,沉吟了一下,便招手令李向安過來,低聲吩咐道:“賜高麗國王子看盤例一如大遼使者。”

李向安不由一怔,他是用老了的內臣,知道這等破例,在外交禮儀上卻是極大的臉面,不由自主地又望了皇帝一眼,見趙頊眼中露出責怪之意,這才慌張答應了,尖聲唱道:“賜高麗國王子看盤例一如大遼使者。”

這旨意一出,高麗正使慌忙拉著高麗懷王拜謝不提,各國使者都是艷羨地望著高麗懷王二人,蕭佑丹與拖古烈卻立時變了臉色,但二人都是城府極深之人,且不願自降身份,與高麗國去爭這短長,只是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又泰然自若了。

這時看盞者見眾人盞中已滿了禦酒,連忙舉袖,在教坊樂人的樂聲當中,眾人連忙一齊舉杯,山呼道:“臣等恭祝皇太後千萬歲壽!祝皇帝陛下千萬歲壽!”

這畢竟不是正宴,這時起便不再按正常的禮儀了,李向安朝一個教坊使使了個眼色,便聞樂聲悠然響起,一隊雪膚花容的歌伎魚貫而入,幾聲鼓點之後,眾伎翩躚而舞,宛如嫩柳搖風,羅袖動香。看得眾人心馳神搖,如癡如醉,幾乎不知身在何鄉。在歌舞之中,只見內侍宮女們穿插往來,不斷給眾人倒酒上菜,沒過多時,殿中眾人,竟多有些醉意了。

趙頊這些天來,一直被益州、朝中局勢折騰得心神不寧,睡不安寢,今日難得心情歡暢,禁不住多喝了幾杯,他雙頰微酡,看著殿中眾人中,只見司馬光雖然頻頻舉杯致意,卻都只是微觸嘴唇即罷,小黃門與宮女們從他座前經過,亦絕不停留,顯然都是知道他杯中滿滿,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