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 第三節(第4/5頁)

呂惠卿不由瞪了呂升卿一眼,呂升卿連忙悄悄退了半步,躲到呂淵的身後。“你反了天了?!這事用不著你來管!——你看著他,這幾日不準他出門!”後半句卻是對著呂升卿說的。

“爹爹!”呂淵撲通跪了下來,急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哼!”呂惠卿並沒有打算聽呂淵的勸告,盡管心裏依然不安,但是他卻不願意因為猶豫而錯失最後的機會。他絕對不能離開政事堂那個座位!天下之事,不五鼎食,即五鼎烹!也許,舒亶的法子,能將他帶到人生的另一個高峰。

如果能得到霍光那樣的地位,即使身死族滅,也是值得的。

權力這種東西,最大的魔力,便是會讓最聰明的人喪失理智,只見其利,而不見其害。

“爹爹,爹爹!你萬萬不可小看石得一!”呂淵卻已經是心急如焚,呂惠卿的這個決定,可能將呂惠卿的每個人,都帶到萬劫不復的地獄。

“石得一?”呂惠卿腦子裏仿佛有個什麽東西被碰了一下。

“石得一是反復小人!兒子在皇城司也有朋友,我聽說他今日已經撤了監視舊黨的察子,一日之內,釋放了上百吏民……”呂淵並不知道石得一也已經投向雍王,但他卻知道石得一這麽做,如果不是失心瘋了想倒向舊黨,至少也是想與呂惠卿、舒亶撇清關系。按照慣例,這只是第一步,石得一為了維持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撇清與外臣勾結的嫌疑,下一步肯定會瘋狂攻擊舒亶。一個既得罪了舊黨,又得罪了新黨的宦官,才是所有皇帝心目中的好宦官。

舒亶看不起石得一,以為可以輕易地將石得一綁到自己車上,卻忘記了石得一是個宦官!

在這一瞬間,呂惠卿已驚出一身冷汗!

“但是,舒亶為何會突然想出這麽個法子來?”呂惠卿轉念一想,便只覺眼前一陣暈眩。

熙寧十七年十月十日,對待罪在家的尚書左仆射呂惠卿來說,是噩耗連連的一天。

上午,悄悄出去打聽的家人帶回兩個消息。一個是皇帝因為病情略有好轉,自睿思殿移駕正寢殿福寧宮。除了李憲幾天前因皇帝憂心自己一病不起,須有信任之人在西北軍中穩定軍心,並隨時彈壓新收復的靈夏地區可能出現的叛亂,已奉旨意前往蘭州主持軍務以外,熙寧朝正得寵的幾位大宦官李向安、石得一、宋用臣,以及李舜舉,都在陪同之列。另一個,則是勾當皇城司石得一彈劾禦史舒亶欺上瞞下、羅織罪名、濫捕無辜、屈打成招、鍛煉成獄,並極言司馬康無罪受刑,性命已危在旦夕。不敢置信的皇帝派李向安、李舜舉前往禦史台獄探視,發現司馬康已經奄奄一息。消息傳出,汴京城上上下下,群情激憤,上萬吏民圍聚禦史台,喧囂怒罵。韓忠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散他們。震怒的皇帝聞訊後,幾乎氣得昏厥過去,當即下詔,釋放司馬康,舒亶下禦史台獄。

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舒亶的失敗。呂惠卿手中幾乎已經喪失了一切籌碼,卻有無數把柄留在政敵手中。

呂府的氣氛低沉到了極點。

大門之外,自然早就已經冷冷清清,而在府中,呂惠卿與呂升卿、呂淵空坐在空空蕩蕩的正廳中,一個個垂頭喪氣。呂惠卿似乎已經預感到大勢將去,也少了往日的神采,整個人顯得極其頹喪、衰老。

“一敗塗地!一敗塗地!”

呂惠卿不斷地嘀咕著這個詞,嘴邊卻掛著詭異的笑容,令得呂升卿與呂淵不寒而栗。

但是噩耗並沒有就此終止。

午時剛過,呂府外傳來喧嘩之聲,便見到守門的家人慌慌張張跑進來稟道:“聖旨到!”

“聖旨?怎麽會有聖旨?!”聽到這三個字,呂升卿的腿立時便嚇軟了。

“慌什麽?!”呂惠卿這時候冷靜得嚇人,一面喝斥著,一面吩咐道:“準備香案,接旨!”

這聖旨不可能與舒亶有關,呂惠卿絕不相信自己留下了把柄。

望著李向安走進正廳,北面而立。表面沉靜的呂惠卿,心中竟突然生出一絲僥幸……但他馬上知道這只是不切實際的妄想,連忙恭恭敬敬地跪拜下來。

但李向安卻並沒有拿出詔書來,他看著面前的呂惠卿,尖聲說道:“相公,皇上吩咐我帶些奏章給你看……”

呂惠卿愕然擡頭,望著李向安,卻見他面無表情,一旁,有四個內侍擡著兩大箱子奏章,擺到呂惠卿面前。

呂惠卿顫顫微微拿起一本奏章打開,赫然是陳元鳳彈劾自己的奏章。

“嗡”地一聲,呂惠卿閉上了眼睛。“完了!”

李向安望著呂惠卿,默不作聲。整整兩箱彈劾自己的奏章擺在面前,再傻的人,也知道皇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