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 第三節

保慈宮。

“好本事!好本事!”高太後聽著陳衍的稟報,氣得連連冷笑,“趙宗諤家可真是好門風!當年趙宗諤爭著索要使相俸祿,又疑他弟弟家人偷他家東西,被禦史彈劾,死後謚號還被駁了兩次,最後落了個‘思’字,追悔前過曰思,可榮耀得很!如今他家兒孫,可越發‘青出於藍’了!毆打朝廷命官,祖宗以來,可有過這等混賬事?”

“太皇太後息怒。”陳衍一面勸慰著,又稟道:“剛剛老奴見著蔡國公和魯國公,都在外頭候見……”

“他們還好意思來求情?”高太後越發氣不打一處來,“蔡京查清楚打架的原由未?”

“此刻只怕還在過堂……不過,這蔡國公和魯國公,太皇太後只怕亦不好不見……”

“老婦明白著呢!”高太後不耐煩的說道。

蔡國公趙宗達,本是太宗長子魏王元佐之後,後來因太宗第七子蔡王元侢之子允則無後,遂過繼到這一房,熙寧三年襲封蔡國公。此人乃是英宗同輩,在宗室中輩份算比較高的。而且他的生父允升又是太宗皇帝一系的長房長孫,趙允升自小由太宗的皇後明德李太後親自撫養長大,這身份就比尋常宗室要尊貴幾分。而趙宗達的幾個親兄弟,在宗室中亦名聲極好。他輩份高,又兼著太宗一系魏王、蔡王兩房的面子,巴巴的來求見,高太後自是不便一直將他丟在外面不理會。

而魯國公趙仲先,雖然輩份上比高太後要低了一輩,但身份卻更加親貴。他襲封的,乃是太宗皇帝第四子魯王趙元份的爵位——當今帝室所出的濮王一系,便是出自魯王趙元份這一房。他父親趙宗肅,是當年曾經跟隨英宗進慶寧宮的宗室之一!

說起來,這帶頭闖禍的趙仲維、趙士丘,同樣也是魯王房。趙宗諤還是趙宗肅的親哥哥,仁宗時策立英宗為皇子,英宗懼禍而不敢受,受命來勸說英宗的人中,趙宗諤亦是出了大力的。

高太後雖然口裏罵著趙宗諤,但她心裏亦明白,宗室裏頭,便是有些人要親貴些。當年趙宗諤敢爭要使相待遇,還不是仗著他與英宗的親厚?這趙仲維、趙士丘敢帶頭惹事,不管原因是什麽,他家地位之不同,肯定亦是原因。換著疏遠一點的宗室,哪怕貴為國公,又如何敢去招惹吳從龍?更不要說去毆打他了。

趙宗諤一家是如此,她的寶貝兒子趙顥,又何嘗不是如此?

高太後忽然便又不由自主的想到她兒子趙顥,心裏隱隱一陣作痛。

她一時間便有點灰心,揮了揮手,“也罷,也罷,召他們進來吧。老婦便聽聽他們說些甚!”

開封府對田烈武來說,算是個非常熟悉的地方。但以陽信侯的身份來到開封府,卻依然能讓他感覺到開封府陌生的一面——他此時和蔡卞悠然喝茶的這間後廳,便是他以前從未有機會到過的地方。

但他亦無心去品味一朝成為座上賓的感覺,在開封府當過多年公差的田烈武,盡管對朝中的政治鬥爭還是個門外漢,但卻直覺的便意識到,這樁案子非比尋常!

所有在開封府當過差的公人都知道,汴京的宗室們,是一個極為物殊的群體。他們身份高貴,坐享厚祿,在普通的市民看來,他們高不可攀;而在富商巨室們看來,他們則是結親的理想對象;但對於士大夫們來說,宗室卻是他們敬而遠之的對象……想要準確的評價一個群體的社會地位,這個群體的婚姻狀況絕不可忽視。汴京宗室的婚姻對象主要有三——舊日勛貴之後、富商巨室、舉子進士或者朝廷品官之家。在這三者當中,舊日勛貴之後,被視為門當戶對,有著悠久的傳統;而與富商巨室結親,則多半是為了貪圖錢財,但也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得已——但凡宗室,無不想與舉子進士或者朝廷品官之家結親,但事實上他們卻往往被後者所嫌棄,而所謂的“舊日勛貴”之後,亦畢竟數量有限,而且又無利可圖。

甚至,田烈武經常聽說書人講的漢唐宗室如何橫行霸道,當街殺死朝廷的公吏諸如此類的事情,在大宋朝也是沒有的——開封府的公差當然不敢招惹宗室,但是田烈武也從未聽說過有宗室欺侮開封府的公差的事情。

在大宋朝,宗室們絕大部分都安分守己。朝廷給他們俸祿與特殊的待遇,他們就安然享受;朝廷剝奪他們中間一部分的特權,削減他們的俸祿,他們也只敢低聲發發牢騷。大宋朝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宗室外戚的天下,這一點不僅田烈武心裏很清楚,汴京的宗室們,大約亦都很清楚。所以,甚至只有極少數的宗室才會在儒家經典上用功——因為這被視為經世濟國的學問;田烈武在白水潭也見過不少宗室子弟,這些在宗室子弟中被視為極上進的人物,如果熱衷的不是求仙問道煉丹之術、醫術、書畫之類,便一定是與格物院交往甚密——因為格物院的“雜學”,被視為較少忌諱。他們非常的謹慎——即使在算術上很有天份的宗室,也絕不會學習任何與天文星象有關的知識,至少在公開場合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