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一節(第4/5頁)

契丹大舉聚兵,卻不派使者威脅宋朝以謀取好處,反而令韓拖古烈不斷寬慰宋廷,這種舉動,完全不符合過去一百年間契丹人的行為方式,這的確令得石越無法對北面的局勢放心。契丹人這樣興師動眾,若既不趁火打劫撈取好處,又不當真南犯,那可真稱得上是損人害己之舉,全然不合常理。因此石越不能不懷疑契丹這次也許是要動真格的。而韓維要求向河北增兵,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但是,石越亦不願意就這樣被耶律濬牽著鼻子走。

堅持不向河北增兵,萬一出事,石越便要承擔政治後果;但如果真的增兵,宋朝卻要承擔經濟後果。契丹雖然聚兵,但若朝廷示以安靜,國內縱有擔心,卻還不至於恐慌,這方面絕大部分百姓是會相信官府的。但是,若是宋廷也大舉出兵應對,那便是朝廷頒布一萬道安民告示,亦將無濟於事。

這是石越無法承擔的後果。

他只能賭一把。一面安撫韓維與密院,一面寄望於範翔與章惇帶回來好消息。雖然石越相信,範翔與章惇帶去了足夠多的籌碼與讓步,但每天早上醒來,石越仍要暗暗祈禱河北、河東不要傳回來壞消息。

心裏面掛著如許多的大事,在這個時候,石越亦的確想過要將封建暫時拖一拖。這是千年大計,他心裏再熱衷,亦知不必急在幾個月內便要推行。這十來天裏,石越只是冷眼旁觀著朝野對封建的爭論。

他並不在乎吳從龍的官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給事中的封駁,將吳從龍與封建,再次帶到旋渦的中心。然而這時候的石越,反倒象個局外人,只是旁觀著這一切。

兩府受到的壓力不值一提。真正的壓力,都在高太後身上。石越並不是真正理解高太後為何對封建抱著極為遲疑的態度,他一直認為高太後不可能不明白封建的好處。但既然不明白高太後遲疑的原因,那他便更不著急。無論封建之議暫時被高太後壓下來也好,還是高太後受不了這壓力而被迫接受也好,石越都可以接受。

但此時蔡京的建議,卻又讓石越記起了自己的初衷。

“……縱使其他一切不提,便只為了順利發行鹽債,相公亦當對封建之議善加利用。”

蔡京竭力遊說著石越,為政之道,有些人喜歡“安靜”,有些人則喜歡“生事”。蔡京便是後一種。在蔡京的心裏,機會便來源於“生事”。他早已經揣摩到石越與司馬光的心意——他甚至已經猜到,在封建之事,王、馬、石、已經達成了共識。所以他才如此熱衷的介入此事,若能促成此事,既可以在司馬光與石越面前得分,又可以贏得小皇帝身邊那群人的好感與信任……有這樣的好處,蔡京是絕不願意半途而廢的。何況,他如今已經將自己裝扮成“恢復封建之制”的倡議者之一。倘若此事便這麽被打壓下去,對他的仕途來說,亦是個不大不小的挫折。這也是蔡京絕對不能容許發生的。

蔡京知道石越心裏緊張著什麽事。

解決交鈔危機的辦法,除了廢除交鈔、或者另外發行新的紙幣外,較為積極的辦法,一個便是已經決定在益州路推行的蜀幣——這是將全國性的紙幣,轉變成地區性的紙幣。這個政策,本質上卻是舊黨的政策。另一個政策,即是石越提出來的,以發行鹽債的方式借款來抵禦交鈔危機。

大宋朝凡是有“善理財”之名的官員,都承認這兩個政策在紙面上都是可行的。但相對來說,人人都知道舊黨的“蜀幣”政策風險更小——它較易成功,而即使失敗,波及的範圍亦有限。相反,石越的鹽債計劃雖然雄心勃勃,卻充滿未知。不僅在朝中將會面臨強大的道德壓力,在實際操作中,亦很難知道能否順利發行,在發行的過程,更難以知道會面臨什麽樣的麻煩……如果成功,那一切都好說,但萬一失敗,不僅將使大宋朝的貨幣與財政面臨崩潰的境地,對石越的政治聲望亦將是沉重的打擊——尤其是若到時蜀幣政策顯得極為成功之時,兩相對比,失敗的一方,將更加刺目。

如今的朝廷中,以舊黨勢力最大,舊黨對石越的容忍與尊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石越擁有他們所不具備的解決問題的能力。朝中大臣自司馬光以下,或多或少都會迷信石越的能力。但如果石越這次失敗,他便會成為罪魁禍首,以往舊黨對石越的不滿,將很可能會一次爆發出來。到時候,能夠救石越的,但真的只有契丹了——也許舊黨會幹脆將石越趕到河北或河東路去當率臣,以求物盡其用。

蔡京並不知道王安石會在杭州主持大局。但他卻知道石越將會很重視發行鹽債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