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二節

熙寧十八年,二月七日。

早晨,汴京的天空中,那幾片濃雲薄如輕綃的邊際,映上了淺淺的彩霞。曹友聞一大早便騎馬到了界身巷。這一天,是界身巷諸交易所新年第一天開張的日子——昨日,也就是二月六日,外朝已然禫祭除服,也便是說,朝廷算是基本結束國喪了。不僅兩府六部諸寺監從今天起要正常辦公,許多商賈,也選擇在這一天重新開張。

曹友聞方到金銀交易所門前,他雇的牙人茹孝標早已領著幾個小廝迎了出來,見著曹友聞,忙作了個揖,笑道:“官人來得好早。”

“老茹,可久違了。”曹友聞一面下馬,一面笑著抱抱拳,道:“李員外他們到了嗎?”

“尚未到哩。”茹孝標躬著身回答,又湊到曹友聞身邊,低聲笑道:“前天起邊留言滿天飛了,想來官人也曾聽到一些。”

“哦?卻有何流言?”曹友聞裝著傻,腳步卻未停,只管往金銀交易所裏走去。

茹孝標連忙緊緊跟在他身後,笑道:“官人卻來作弄小的。坊間裏都傳政事堂今日有要緊的敕令公布,誰不知道官人乃是石相公的得意門生啊……”

在這些無孔不入、精明至極的牙人哪裏,果然是沒有秘密存在的。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曹友聞在界身巷,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曹家小舍人”,而變成了手眼可通天的“曹家大官人”。

“什麽得意門生,老茹休要亂說。”曹友聞笑著搖搖頭,前頭早有人領著他進了一間大房間,茹孝標忙搶前一步,幫曹友聞撣了撣那張雪白得一塵不染的狐皮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著請曹友聞坐了,自己退後一步,叉手侍立在下首,又笑道:“眾家員外、官人,都在等東府的敕令哩,不過,不論怎麽說,有了元月十二日的德政,交鈔肯定會漲。這個,俺敢給官人吃定心丸的。”

曹友聞笑笑,端起侍婢呈上來的牛奶,輕輕啜了一口,卻並不說話。朝廷斷不肯輕易廢除交鈔,這一點,界身巷內,不會有人比曹友聞更加清楚。但即使是曹友聞,也不是很能肯定,石越究竟會祭出何種法寶?坊間早已有各種各樣的傳聞,甚至有有心人翻出了多年前沈括上給大行皇帝的奏折——人們赫然發覺,原來甚至早在石越之前,沈括就提出了類似所謂“貨幣乘數效應”的觀點;當年沈括在奏折中論及貨幣政策,當然不是預見到了今日的交鈔危機,而是為了解決錢荒問題,而沈括提出的幾個方法中,竟然也包括了加強紙幣的信用之部分——當然,人們翻出他當年的奏折,並不是為了嘆服沈括的天才,而是注意到了沈括的另一主張,沈括當年曾經向大行皇帝建議,將金銀皆定位法定貨幣,並提高金幣對銅錢的比價,以此緩解錢荒。而此時雖然形勢大不相同,但人們大多相信,朝廷極有可能通過鑄造金、銀幣來緩解財政的壓力。而另外一些人則相信,蜀幣區的政策,可能在全國被仿效實施……事實上,劃定“蜀幣區”這一政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人們原本還擔心朝廷因財政的窘境,被迫廢除交鈔或者放任交鈔大幅貶值。但是,在蜀幣局創立的同一天,至少廢除交鈔的擔心就幾乎銷聲匿跡了。汴京的商人們很快就意識到,更大的可能,就是朝廷將交鈔變成各種各樣的地方貨幣。在這樣的情況下,交鈔會變得沒那麽值錢,但至少它不會變成廢紙。

所以,無論如何,茹孝標說的都沒有錯。在此之前,鬼市子的交鈔既然已經漲了,今日界身巷內,也不太可能例外。只不過,既然同時還有鑄造金、銀幣的流言傳出,那金銀的價格,只怕同樣值得期待。

曹友聞當日一擲萬金,在界身巷內買下這許多交鈔,原本只是一筆政治投資,他便是權當丟進水裏了——但時至今日,曹友聞卻突然發覺,他當日的投資,本身就可能帶給他豐厚的回報。除了罰沒他的抵押金以及賬面上的巨額債款外,他手裏握著的交鈔也有幾百萬貫之巨,倘若石越真能成功挽救交鈔,那這毫無疑問將是曹友聞生平最成功的一筆生意。

如此一筆巨款,無論初衷如何,若說曹友聞會漠不關心,那是絕不可能的。

雖然界身巷在翹首以待東府的敕令,但轉眼一個時辰過去,在皇城外面等候消息的牙人,卻依然遲遲未能傳回消息。不過此前的流言並非尋常,據說來源非常可靠,而且言之鑿鑿說是在除服後將有重要敕令公布,因此界身巷內,人們依然耐心地等候著。曹友聞不斷見到茹孝標招呼著手下的牙人跑進跑出,向他稟報著交鈔的比價——一切正如所料,交鈔對銅錢的價格不溫不火地一點一點地漲著,反倒是黃金的價格,漲幅更加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