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六節(第4/5頁)

士大夫們要麽在為發行鹽債而爭吵,要麽在為是否封建而爭吵,要麽同時為這兩者在爭吵。特別是為了鹽債之事,許多昔日的好友反目成仇,一夜之間視對方為小人奸佞;而一些昔日勢不兩立,互相看不起的人,忽然之間又互相聲援,同仇敵愾起來。

但知道目前為止,高太後亦難以分辨鹽債的好壞,所以她也無法評判誰才是小人,誰才是君子。她只能選擇相信司馬光、石越,然後讓結果來證明誰對誰錯——實際上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而且,高太後的心思,此時也完全不在這些事上。

無論鹽債也罷、防秋也罷,高太後皆無甚主動權,兩府才是真正的決策者。她真正握有主動權,她真正參與其中,同時亦關系到她的切身感受,甚至是利害的,只能是封建。

韓忠彥的密對直諫,讓高太後大受震動,她也因此未再幹涉省試之事。但如此一來,省試策論題目居然是“周以封建立國論”,此時傳揚開來,卻也令朝野震動!對於支持封建者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鼓舞;而對於反對者來說,則更受刺激。朝野關於封建的爭議,愈演愈烈。不僅吳從龍罷官之令遲遲拖延難定,連原本對此保持緘默的兩府宰執,也一個接一個地打破沉默,雖然司馬光與石越、韓維依然遵循當日對她的表態,在奏章中含混兩可,韓忠彥不發一辭,但自範純仁以下,孫固、蘇轍、李清臣、呂大防等人一個接一個地相繼表態,明確支持封建,卻也令得鼓吹封建者士氣高漲。

雖然朝中反對者依舊不少,但無論官位、名望,此時皆已無法與支持者相提並論。雖然士大夫意氣相爭,絕不可輕易退讓半步,更遑論改變政見,但站在高太後的位置上,卻已經將朝野的“眾心”,看得清楚。

省試策論的題目,也許是有人暗中策劃,也許只是偶然,但無論如何,高太後心裏亦明白——這麽多重臣站出來支持封建,絕非只因為那道策論題目,這些人其實心中早有成見,只不過他們善會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將自己的政見公布而已。

也就是說,人心是支持封建的。

而這支持封建的“人心”中,更不知又多少,其實是為了小皇帝考慮。而這潛在的力量,更讓高太後時時想起韓忠彥那日的諫言。

雖然高太後對要如何處置韓忠彥還拿不定主意——若韓忠彥說那些話時,旁邊還有任何一個大臣,又或者,韓忠彥此後將這些話泄露出半句,高太後都會毫不猶豫地將他貶到嶺南甚至南海去。但事情卻並非如此,韓忠彥是密對時直諫,而事後又極得體地對封建之事不發一語。高太後既感慨語韓忠彥的忠直,而韓忠彥又是她素所親信的大臣,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就這麽輕易放過他——敢如此放肆地對她說出那些無父無君的話來,若再不敲打敲打,豈非形同縱容?

但無論如何,她心理卻也明白,韓忠彥說的話,皆屬逆耳忠言。

韓忠彥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的!

只有讓雍王成為手握實權的一國諸侯,才能真正保全他的性命。惟有如此,才是長久之策。

高太後心裏已經相信韓忠彥所說的。

在那一日之後,她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微妙的動搖。

她開始更加主動地關心封建之事。

高太後並不著急,即使下定決心要將雍王封建到南海,亦不必急匆匆地,盡管宮中、朝野的壓力越來越大,但她還是想等一等。

如果要封建的話,她便要更加了解南海諸島的形勢,以便將兩個兒子封個好地方,並且給予他們足夠的支持——她不能排除朝中會有人借刀殺人,將雍王封到一個環境惡劣的封國,然後哄騙她少派兵馬護送。而她亦不可能隨便賞給雍王過多的東西,那樣會招來無謂的攀比與非議。所以,只有她了解真實的情況,才能做出適當的判斷。

此外,她也想借此機會,看看朝中大臣的“人心”。臣子們有時會掩飾自己的動機,但若贊同封建者與反對封建者不斷地爭吵,那許多真相,就難以掩藏。究竟哪些大臣心裏是站在六哥一邊的,她一定要心知肚明。

最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便是,到目前為止,宗室之中,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出來支持封建!

只有沉默者、反對者。

在高太後看來,宗室的態度亦十分重要。她不想讓宗室們哭哭啼啼帶著滿腔怨恨上路,她也不想看到宗室們鬧出什麽難以收場的醜劇來,更重要的是,如果當真沒有宗室支持封建,那所謂的“封建南海”,必將以失敗告終。而她,將成為趙氏的罪人。

她寧願耐心地等等,如果最終沒有宗室支持,那她寧願謹慎一些——在她死之前,將兩個兒子封建了,便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