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 第六節

馬九哥“畏罪自殺”兩天後。十一月二十三日。

距廣平甸三十余裏的一座小城。這裏駐紮著大約兩百多名渤海步軍,二三十名契丹馬軍。此外,還有被軟禁的衛王蕭佑丹一家。

要見到蕭佑丹並不難。只要肯塞給駐城的武官幾十貫緡錢,他就會大開方便之門。只不過沒有人會冒這個風險,誰也不知道察訪司在這裏安插了多少耳目,而另一方面,任何宣稱同情或者支持衛王的人,其實都是有限度的。所以,雖然看起來很容易,可自蕭佑丹被軟禁起,並沒有幾個人來悄悄見他一面。

不過,從十一月下旬開始,風向似乎開始變了。

馬九哥在夷離畢獄中“畏罪自殺”,朝中頓時一片嘩然,皇帝勃然大怒,夷離畢有十幾名官員因此被連累貶官。但馬九哥“交通宋使,圖謀叛國”的罪名,眼看著就要坐實了。雖然宋使唐康斷然否認他認識馬九哥,但能證明馬九哥私會唐康的人證實在太多,此事根本無法否認。

在蕭嵐的指使下,夷離畢對馬九哥的“同謀”拷掠毒治,無所不用其極,馬九哥雖然“自殺”,但是他的“同謀”卻陸續招供,承認馬九哥因為貪贓枉法,懼怕事發,於是私見唐康,乞求唐康協助,逃往宋朝,但卻為唐康所拒……接下來,夷離畢馬上請旨,遣人查抄馬九哥的府宅私產,結果是不問可知的——馬九哥做了十幾年公卿,“貪贓”自然不會太少,至於謀劃南逃的“證據”,必定也會暴露。

大遼朝中,雖然開始還有幾個人想為馬九哥鳴冤,但當他同謀們的供狀陸續泄露出來後,不過一兩日間,就都噤若寒蟬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沒有人想再趟這渾水。

廣平甸開始流傳起衛王蕭佑丹將要東山再起的謠言。

大遼朝中,人人都知道南院大王蕭嵐最會迎合上意——謠傳馬九哥是意圖陷害衛王蕭佑丹,而惹怒了皇帝,最終落得如此下場。既然皇帝的心意開始有所轉變,那麽,要討好蕭佑丹的話,自然就不能等到他安然無事的那一天。雖然本人需要再觀察觀察風向,但是,遣個親信的家人,事先給衛王送一點慰問,卻不失為一種兩全其美的方式。

負責看守蕭佑丹一家的士兵們,於是突然發現,這座原本少人問津的小城,一夜之間變得熱鬧起來。

但這些殷勤的信使,實際上大部分都無功而返——因為衛王蕭佑丹依舊淡然地過著他的囚禁生活,每日只閉門讀書、飲酒,以外便絕不肯接見任何人。

但蕭遜寧卻無法做到他父親這般的怡然自若。一天之前,他就收到了耶律昭遠暗中遣人送來的密信,飽經訊問、牢獄、軟禁,在長時間的惶惶不可終日之後,蕭遜寧對於失去的權勢富貴,反而生出了有生以來最為強烈的渴望。耶律昭遠的密信中,提到韓拖古烈與蕭嵐的結盟、馬九哥的死,這一切的跡象,又讓他發現了更加切實的希望。他完全無法忍受就這樣坐困在這偏僻的小城內,無所作為,只是眼睜睜地等待著命運的擺布。

蕭遜寧幾次試著想與他的父親商量一些對策,他知道他父親在朝中仍然有巨大的影響力,甚至是他本人,也有辦法利用眼前看起來在好轉的形勢,只要他送出話去,就會有官員為他賣命。但他又不敢再輕舉妄動,在這次挫折後,沒有他父親的智慧,他覺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可能犯錯。

然而,在昨天給他父親看過耶律昭遠的密信後,他父親卻只是把信燒掉,沒有和他多談半個字。他幾次想方設法想要提起這個話題,他父親都用一句“知道了”,就輕輕把他打發掉了。

但是必須做點什麽。向蕭嵐示好也成,向皇帝親信的官員行賄也成,設法找一些真正心腹的官員說說話也成,或者想一條什麽妙策重新打動皇帝……蕭遜寧知道他父親一定會有辦法。

他又找了個借口,去到他父親的書房。到了書房門口,他迅速的掃了一眼他父親手中的書卷,蕭遜寧詫異地現,他父親正在讀的,竟然是一本秦觀的詞鈔!他還從來沒見過他父親讀這樣的書,那是蕭遜寧的書。

“爹爹。”蕭遜寧現蕭佑丹讀得高興,沒有注意他,站在門口,垂首喚了一聲。

軟禁的生活,似乎反而讓蕭佑丹神色變得更好了,他放下書卷,擡頭看了一眼蕭遜寧,笑道:“你怎麽來了?”不待蕭遜寧回答,又笑著拍了拍書卷,說道:“放花無語對斜暉——此語幽婉,真不可言道,只可惜這地方沒有二八少女,執板輕唱。”

“秦少遊的詞便是如此。”蕭遜寧雖心不在此,但即是父親提起了話題,便仍應道:“以孩兒之見,捧著書卷讀少遊詞,便如同上好的葡萄酒,用了個大陶碗盛了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