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 第二節

十三日,戌時。

內東門小殿內外,燈火通明。

在這個根本不該上朝的時間,大宋朝所有的宰執,除了病得已經不能移動的左丞相司馬光以外,都齊聚於此,一個個臉色凝重,表情嚴肅。殿上珠簾之後,端坐著一言不發的太皇太後高滔滔,簾外站著內侍省都知陳衍,簾後則站著清河郡主侍候。除此以外,所有的內侍、女官,全部都被趕出殿中。按照大宋朝的祖宗家法,連沒有親政的小皇帝都沒有到場院——他只能等在迎陽門幄殿內,等候宰執們在議論已定後,來向他稟報情況。

石越與韓維並排站在眾宰執的前面。與其他的宰執一樣,他心裏也是充滿了震驚——接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府中接見陸佃,陸佃在新黨執政期間受到排擠,但在經術上卻倍受王安石重視,其後接連參預、主持經義局、《新義報》,此後又幹脆辭官,離開汴京,做了金陵書院的山長,並在當地創辦了一份如今已是新黨重要刊物的《江南》月刊,陸佃也因此成為新黨在野人物中的重要領袖。此番陸佃來京,石越知道他立場一向溫和,原本指望能夠借他的關系,來調和與新黨的關系——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契丹竟然在四月份就大舉南侵!

石越不得不承認,他心裏的確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

從界河一直到大名府,那是多少州縣,那又會是多少百姓?!

契丹來了多少人馬?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誰是主將?進軍路線是什麽?戰鬥力如何?……他也是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契丹今非昔比,是百戰之余,兵強馬壯,遠非西夏可比,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勁敵。

而國內,他既不知道新黨會如何來面對這次危機,也不知道舊黨究竟會是什麽態度?在軍事上,他也完全不知道河朔禁軍會有什麽樣的表現,至於他所信任的西軍,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調來河北作戰。更不知道應該調動多少人馬,以何人為將……還有,西夏李秉常會不會借此機會趁火打劫?高麗人是何態度?

一切的一切,他有無數的疑問,卻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從離開府邸到進宮,一路之上,已經迅速的理清了三四個首要的問題。他們必須首先組建一個能夠與契丹人打仗的兩府,並且要設立一個機構,來優先處理與戰爭的問題。他們必須馬上做出決定,如何處置遼國使館的人員?他們必須迅速抉擇,河北路大名府以北的百姓,是否要組織撤離,大名府守軍,是否要立即北上還是堅持固守?此外,他們必須盡快試探西夏人與高麗人的想法。

此時,絕不能再激化黨爭。

司馬光的威望一定會受挫,這也會給新黨攻擊的口實,但是打壓司馬光的威望既不符合石越的利益,也不符合大宋的利益,此時背棄與舊黨的聯盟更是不切實際,更不用說司馬光眼看著就要不久於人世了——與其讓人作踐司馬光,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司馬光送上神壇!

在新黨與舊黨政黨化的道路上,石越不介意幫他們一把。他此刻,必須毫不猶豫的維護司馬光,暫時穩固與舊黨的聯盟,哪怕因此要對新黨耍一些手段。

他要把司馬光與王安石都送上神壇!

給舊黨與新黨分別塑造一個完美的政治人物榜樣。

由雄州、霸州分別傳回來的奏折,在眾宰執手中,無聲的傳閱著。石越知道,殿中的每個人,心裏想的,肯定不會只是遼人的南侵,他們各有各的小算盤。不過,他倒並不擔心,兩府的宰執們,即使誰對司馬光真有什麽不滿,除了章惇這樣的人,是不會有誰真的會輕易自己親自出馬來當廷攻擊的,更何況如今還有了章惇這個前車之鑒。一個宰執要對付另一個宰執,當然是借助台諫比較方便。

石越心裏也知道,客觀上,當遼人南侵的戰報傳到汴京的那一刻,在政治上,他就已經占據了一個最有利的位置。天予其便的是,司馬光又正好一病不起!

新黨的許將勢單力孤;舊黨因為此前的判斷失誤、兼之司馬光病重,正是三軍奪氣之時;韓維年邁,也無野心與他爭雄;至於韓忠彥、李清臣,資歷、羽翼、人望,皆無法與他比肩。再加上他還有領兵收復河西的經歷,便是高太後,此也不能不倚重他。

這內東門小殿,所有的人,都是在等著他開口說話。

果然,當呂大防傳閱完那幾份奏折交給陳衍送回簾後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太後終於開口了:“石丞相,契丹果然背盟犯境,君實相公又病重不起,你說朝廷該如何處分是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人人都能感覺到,表面上還保持鎮定的高太後其實也慌了,她一開口,竟不是從容的問“諸公”的意見,而是直接問石越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