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 第五節

四月二十六日。

大名府、館陶縣。

“……這館陶縣亦已經不是漢明帝館陶公主的那個館陶縣,五代時把縣治移到今日這地方,故城現在叫南館陶鎮……”前來迎接唐康一行的館陶縣令叫鄧方進,是個健談有趣之人。自從見著唐康等人之後,他的嘴巴便沒怎麽停過,但此人倒也廣博,凡是館陶諸地之歷史淵源,他都如數家珍,“永濟渠就在縣城西邊二裏,漢代叫屯氏河。東邊原本有黃河北流,不過熙寧初年,黃河改道,反倒往永濟渠西邊北流了。這大河,既能作惡,也有不少好處。下官在此為令數年,年年都怕黃河漲水、改道,館陶就萬劫不復。可它要沒事呢,有了黃河北流與永濟渠,館陶也是通衢要地,商賈輻集,還有農耕之利。別看館陶縣小,便是這十余年來與北虜通商,館陶也獲益不少,本縣家財數萬貫者,少說也有百來家。可惜好端端的,又要打仗了。幸虧朝廷修大名府防線,館陶雖說在最北諸鎮之一,可好歹也有堅城利炮。比起北邊的臨清縣,唉……”

唐康、陳元鳳、遊師雄三人一面聽他說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面留心觀察著所看到的一切。館陶縣內,此時到處都是疲憊之極的逃難百姓,人數之多,遠遠不止此前在大名府所說的每日數百,唐康在心裏粗略估算了一下,滯留在館陶的逃難百姓,少說也已經上萬。許多人衣衫襤褸,看起來饑腸轆轆,便倒臥在街邊,看起來是已無力再南下。

唐康心裏很清楚,詔令頒布下來,未必便能得到執行。雖然大名府陸師閔說得漂亮,可北面諸州的官員,未必便有那麽好心腸去賑濟這些百姓——他們自己都亂成一團呢。走又不敢,留又害怕,有幾個官員心裏還能掛著這些百姓?這些百姓要逃難,一直到館陶為止,吃的都只能靠自己為主。而沿途更保不定還有趁火打劫的歹人。

這館陶縣內,倒是搭起了好幾個粥場,城內空曠處,幾處寺廟,都搭起了棚子收容逃難百姓——但那是杯水車薪。按說有永濟渠在,糧食是能供應得上的,勞力更是到處都是……但顯然,這鄧方進也有自己的算盤要打,大戰將至,軍糧供應是頭位的,只要他保證軍糧無虞,戰後自然有他的功勞,若出了差池,他休說前程,搞不好連小命也沒了。無論朝廷再如何三令五申,讓他先開府庫,後有糧草接濟上來,但到了鄧方進這裏,他是絕不肯冒險的。萬一這中間出了半點差錯,他這個小小的知縣,就是替死鬼,他還能找運糧草前來的轉運司這些衙門分辨?

頒一道詔書容易,果真南撤八州軍民,實在不是容易之事。畢竟這大小官員都是自私自利顧著自己小算盤的居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計,越到這種危急存亡之時,越是如此。

但唐康只是留神觀察著,並不揭破了這鄧方進——這是無濟於事的。

但是,意外的,唐康突然在馬車上發現一個熟人。

“停!”他大聲喊道,讓陳元鳳諸人都吃了一驚,馬車吱的一聲停了下來,鄧方進也連忙勒住自己坐騎的組繩,探過頭來問道:“唐大人這是?”

唐康卻不理他,跳下車來,朝著路邊一座宅子走去。陳元鳳與遊師雄對視了一眼,也只得下了車來跟上,鄧方進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只得下了馬小跑著跟上唐康。

眾人到了那宅子跟前,卻見這座宅子內外,竟然也在大設粥場,許多的難民紛紛湧來,幾十個河北大漢,手持長棒在維持著秩序,一面還不停的高聲喊叫:“凡自願去大雍國的,到那邊畫了押,簽了文書,俺家大人保你們一路好吃好喝直到雍國,再不用餓肚子。俺雍國計口分田,每口一百畝永業田,十五稅一,不用交兩稅,不用交雜賦,保你們從此過好日子。若是不願去的,亦請自便,不要往這邊來……”還有一個穿著黑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門口,搭了張桌子,在給排著長隊的百姓簽字畫押。

鄧方進才恍然大悟,連忙笑道:“唐大人,這是雍王的使節……”

“我認得。”唐康打斷鄧方進,默默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這個黑袍男子,他當然是認得的,雍國常駐注京使節翟原,曾經是白水潭學院的聞人,卻不願科舉,不仕宋朝,反而做了雍國的太傅。雍王為了盡可能的得到大宋的支持,不僅在汴京、杭州皆常駐使節,而且還送了一個小兒子回汴京,擔任名義的駐宋正使,由副使翟原輔佐。事實證明這一手是行之有效的,這個小王子的存在,的確影響到了太皇太後,對雍國多有關照。

而雍王也自從封建之後,的確也展示了他過人的一面,他不僅做到了知人善用,而且還肯賦予臣子們極大的權力。比如他在宋朝的使節們,便都有專斷之權。他們可以不必請示雍王,而及時做出一切他們認為的有利於雍國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