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六節(第3/6頁)

這只生力軍的加入,立時逆轉了缺口處的形勢。與劉延慶對戰的遼人雖然勇武,兩刀每次相碰,都震得劉延慶虎口發麻,但畢竟寡不敵眾,眼見著同伴一個個被殺死在面前,而登城的缺口又被一群增援的宋軍堵住,心中便有些著慌,被劉延慶瞅準一個破綻,一刀砍在右腿上,他一陣作痛,動作稍稍遲滯,便被劉延慶的一個親兵一槍紮在後背上,將胸口紮了個大洞,立時便斷了氣。

劉延慶方松了口氣,跳過去割了那遼人的首級,正要著人懸起來,鼓舞士氣,不料馬上就看到另一處又有遼人登上城來——城外鼓角之聲,更加急促猛烈。他心中也是一陣打鼓,看著荊離率了幾個部下趕過去,將那幾個遼人趕下城去,心中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一點,然而馬上又輪到他去另一個缺口苦戰。

遼軍對深州城的驟然猛攻,從巳初開始,似暴風驟雨一般,猛攻了一個多時辰,仍然未見到絲毫的減弱,反而一波強過一波。劉延慶憑著感覺,判斷遼軍應該是從西、北、東三面同時猛攻,但他實在很難明白韓寶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西面城墻之下,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過後,留下的屍體至少有五六百具,但這些胡狄卻似中了邪似的,一次又一次的沖向深州的城墻,仿佛毫無畏懼之意。

但劉延慶卻已經從心底裏生出一股怯意。

遼軍在半個時辰前調整了部署,他們將西邊的箭樓全部集中到了西城偏南一處,並且悄悄向前移動了約十步左右,一直在城墻上陷入苦戰的劉延慶與荊離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動,結果在那裏燒油鍋的幾個民夫先後中箭,寬約二十步的一段城墻,有一小段時間幾乎完全被遼軍的箭樓所控制。荊離親自率領著幾個士兵,挑著布幔沖入箭雨中,架起布幔遮蔽箭雨,但是延著雲梯攀沿而上的遼軍,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盡可能的砍斷布幔的竹竿,在這一來一去的爭奪血戰中,那二十步寬的城墻上,竟然便倒下了二三十名宋軍。

但劉延慶幾乎抽調不出一個人去增援荊離。

深州城實在太矮,這對於守城方來說,極為不利。他們不僅直接置身於敵軍箭樓的射擊之下,低矮的城垣,也不利於防守雲梯,無論是滾石擂木與滾燙的油水並不可能無休止的向城下傾倒,於是不斷的有遼軍登上城頭,與宋軍肉搏。而這又鼓舞了那些胡狄,讓他們總是不斷的看到希望,以為只要再攻得猛烈一點,他們就可能攻破這座城池。

而劉延慶與荊離的兵力在不斷的消耗中,越來越少。連劉延慶都開始感到疲倦,士兵們的體力也漸漸不支。

但每次請援的士兵,帶回來的命令都是死守。

第二營還有兩個指揮的兵力在沒有戰事的南城,一個指揮在輪休。但他們的營都指揮使是個固執而死板的人,沒有姚兕的命令,他絕不會調動南城守軍,甚至也不會讓輪休的士兵參戰。

拱聖軍自姚兕入主以來,所頒軍令,從未對士卒失信過。

輪到他們休息了,就可以休息。就算天塌下來,姚兕也絕不會失信於部屬。

劉延慶並不指望那姚兕會打破此成規,但若再無援兵……在勉強又抵擋住遼軍的一波攻擊之後,劉延慶斜靠著女墻坐在城墻上喘息,突然之間,便感覺到自己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所包圍,小腿竟然害怕得不停的抽搐起來。

他不過二十來歲,前程似錦,家裏還有一個新婚沒幾年的嬌妻,大好的家業,不管是為了什麽原因,他不想死在這裏。但死亡的威脅,又切切實實的已籠罩在他的頭上。他心裏面突然冒出一些讓他感到可怕的念頭,然後他連忙使勁的搖搖頭,狠狠的呸了一口,將這些念頭趕出自己的腦海中。投降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不想,他都難以做到,他的武藝不如荊離,而且在軍中的威信也沒有那麽高,他也不信任那些蠻夷,想到今後的人生就要與這些胡狄為伍,這也許就是真的只比死好一點點了……劉延慶腦子裏想得更多的是設法逃離該戰場,但是,另一種恐懼又縈繞著他。

姚兕在這只拱聖軍中,建立起了一種紀律。

盡管他本人不在劉延慶身邊,但是,只要想一想背叛姚兕的軍紀,長期訓練的結果就開始呈現,雖然劉延慶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條,但是讓他無法違背軍紀的原因,又並不是死亡的威脅——以他的聰明,也許能找到辦法避開軍法的懲罰,但仍有一種說不出原因的懼怕,讓他無法這麽做。

也就是說,盡管心裏頭會突然冒出這樣可能遭人唾罵的想法,但是,事實卻是,他劉延慶始終會站在這城墻上,提著馬刀血戰,直到他死在某個據說是豬狗不如的胡狄手下。這讓劉延慶更加感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