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六節(第4/6頁)

他的右腿抽搐得越來越厲害。

他感覺到荊離小心的彎著腰走過來——雖然箭樓上的遼軍不再射箭,但仍會時不時有幾枝冷箭射來,荊離長得很高大,不得不彎腰才能讓女墻遮蔽住他的身體。

“劉大人,你不要緊吧?”荊離看見了他的右腿在痙攣,他以為是劉延慶戰鬥得脫力了,連忙蹲了下來,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幫他伸直,劉延慶的一個親兵這時也發現了這件事,忙快走兩步,過來幫劉延慶捶腿。

“荊大人,見笑了。”雖然軍中階級相同,多以兄弟相稱,在宋軍中下層武官之中,結義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但劉延慶與荊離的關系卻一直普通得很,此時見荊離如此相待,不免有點不好意思。

“難免的。”荊離笑著點點頭,見劉延慶好了一點,才松開口手,罵道:“這些遼狗邪門得緊!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賊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也不見他們竭了。”

“他們還在一鼓作氣呢。”劉延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道:“韓寶這是孤注一擲,人家一個月的本錢,他一天就用光了,不過這般攻城法,我們只要守得住今日,就算守住了。”

但他說完,看著荊離的眼睛,就知道連荊離也沒什麽信心。

果然,便聽荊離壓低了聲音說道:“方才又接到軍情……”

“唔?”劉延慶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遼狗是從東、北、西三面同時猛攻,還有一支精兵就在南門之外……”荊離印證了劉延慶最初的感覺。

難怪南城的那六百多人不能過來增援。劉延慶在心裏說道,突然他想起一事,奇道:“遼狗哪來這許多兵力?”

遼人也不是神兵天將,他們要如此一波一波的接連猛攻而不懈怠與畏懼,必然是要有充足的兵力進行精密的輪轉,他們早已經推算過遼軍的兵力,北城與東城要保持與西城同樣的攻擊強度,遼軍的兵力不會太充足。難道是來了援軍?

荊離猜到了劉延慶在想什麽,苦笑著搖搖頭,道:“在東城和北城,遼狗是驅使百姓,扛雲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擄來的百姓。他們甚至用百姓做肉盾。”

劉延慶倒吸一口涼氣。

他倒不是同情這些百姓,他只是馬上驚覺到這對協助他們作戰的深州巡檢與百姓的影響會有多大。而沒有巡檢與民夫的協助,他們根本不可能守住深州。

“那為何咱們這邊?”

“也有一些是百姓。”荊離壓低了聲音,顯然他早已經發現此事,卻一直隱忍著沒說,這讓劉延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數不多,總共也就是一兩百人,每次都是幾十人,與那些胡人混雜在一起,我猜這是這些胡人各自為戰的結果。咱們在講武學堂時,也學過塞北胡人的風俗,他們各部擄掠所得,除了上繳的外,皆是各部私產,多半是咱們這面的胡狗,擄掠的壯年男子不多。”

說到這裏,荊離又道:“方才傳來的消息,契丹的簽書北樞密院事蕭嵐在指揮攻東門,北邊是韓寶的將旗,南邊那只不知是何人領軍,但看服色是契丹人,只有咱們這面,旗色雜亂,多半便是歸屬契丹的雜胡。”

劉延慶苦笑起來,“你是說咱們還是碰上了軟柿子?”

他聽懂了荊離的言外之意,東城與北城,更加吃緊。他們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援。

荊離也苦笑了一聲,“聽說北面還有幾千契丹精兵始終未投入攻城。”

“便是說,太尉手中,至少也會有一個營的兵力,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用來守城?”劉延慶不由得出一聲哀嘆。

荊離點點頭,還要再說什麽,便聽到城外角聲大作,戰鼓催急,二人連忙起身,從女墻後望下去,便見密密麻麻的遼軍,扛著余下的八九架雲梯,又朝著他們把守的城墻沖了過來。

這一次,劉延慶果然發覺,那些扛雲梯的人,服色相貌,果然是漢人。而且看起來應該是比此前更多了,興許是韓寶調撥了一些擄獲給他們,興許是這一撥攻城的雜胡並不是此前的那些雜胡,而這些只是他們自己的擄獲……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一次,城墻上的所有人,都發現了這明顯的不同。

與敵人作戰是一回事,傷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

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望城外,又望望荊離與劉延慶。

劉延慶狠狠的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惡聲喝道:“看甚麽看?!不知道遼國也有漢人麽?那是遼國南京道的漢軍。”

說罷,張開大弓,朝著一個扛雲梯的漢人,一箭射去。眾人雖然將信將疑,但在這個時刻,劉延慶的解釋,也已經足夠他們自欺欺人了。荊離臉上雖然露出不忍之色,但是也默默的張弓搭箭,射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