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誰知快意舉世無 第六節(第3/5頁)

眼見東城將破,吳奉先這時比耶律孤穩更加激動,他策馬上前幾步,振臂高聲喊道:“孩兒們聽好了!蘭陵王有令,攻下東光,屠城三日!先進城的先搶,後進城的給老子喝西北風去!”

他話音未落,城頭城下,攻城的,未攻城的,全都歡聲震天。雲梯上的遼軍連手腳也利索了幾分,只怕落在別人後頭。耶律孤穩在西域之時學了不少攻城之法,攻打東光東城,便頗有章法,有人攻城,有人掩護,有人接應,得利如何,失利如何,各有部署。故他攻得雖然兇狠,又是蟻附,傷亡卻遠較旁人要少——當日蕭忽古便是不聽他勸諫,數萬人馬黑乎乎的一湧而上,看起來倒是聲勢懾人,但倘若嚇不死守城的宋軍,被城內拋石機、床子弩搭著滾石擂木開水震天雷一陣反擊,城下的屍體都能堆得丈把高。而耶律孤穩打了三天東光,直接攻城的兵力卻也不是太多,城外始終都有三千余騎兵列陣而立,壓住陣腳。

但這時候看著東城將破,又聽到吳奉先這一番喊叫,那壓陣的人馬也不由得人心浮動,有幾員部署、副部署便馳馬過來,向耶律孤穩請戰。東光雖然富庶,但東西若被人先搶了幾遍,落到後面的,便真的只能如吳奉先所說,旁人吃肉,他們只好喝湯。雖說宮分軍都是有家有業,可若放在南朝來比,也就是些小地主,家裏雖然有家丁,但平時不被征召服役之時,自己也是要下地幹活才能維持家業的。大遼皇帝南征自是為了他的雄圖霸業,這些宮衛騎軍卻無甚霸業可圖,與宋軍不同,他們平時雖不交賦稅,但每次出征、打仗,馬匹、盔甲、兵器、衣裳、糧草,甚至藥材,都要自備,出征數月,回來時血本無歸的事情亦是尋常,若然身死他鄉,依著慣例,朝廷的撫恤都是極少或者幹脆沒有的,若家中尚有兄弟還好,否則便只能是靠著鄉鄰幫襯,孤兒寡母不得不淪為奴婢或者改嫁他家……這等事情若發生在宋朝,自不免怨聲載道,或有詩人寫出許多詩來,讓人讀之淚下,油然而生同情之心,君主不免被譏為暴君無道。但在遼國,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風俗,詩人們只會歌頌遼主的英武,只須不搞得國內壯丁死掉一半,牲畜死掉八九成,遼主想要聽到點怨恨之聲,卻也實在不容易。諸夏多昏君,蠻夷皆明主,固是理所當然之事。大遼雖頗有華夏衣冠氣象,又常以中夏正統自居,可到底還有點胡氣未脫,因而這些宮分軍在為遼主霸業賣命之余,免不了也要為自己的家業打算打算。弘義宮南征分在東路,滄州雖是富庶之地,可是他們卻不曾占到多少便宜,平時在鄉野之間打打草谷,丟丟揀揀的,連南征的本錢都撈不回來,自到東光之日起,這弘義宮六千宮分軍,便眼睜睜盼著城破之日發筆大財,這時候聽說要落到別人後面,哪裏還按捺得住?

耶律孤穩擡頭看看城頭,只見城頭的缺口越來越大,登城的將士已有數百之眾,南北兩邊,宋軍都被殺得節節敗退。其實此時他軍中亦沒余下幾架雲梯,況且城上城下皆已十分擁擠,按理他是應當等著攻進城內的人馬打開城門,再率軍沖進城中,便算正式攻陷東光東城。但他眼見著諸將皆摩拳擦掌,士氣可用,這是勝局已定之時,也不願掃興,當下點了點頭,道:“留下我本部一千人馬,其余聽其攻城!”

他軍令既下,除去他本石烈的將士個個失望外,其余諸軍,都是喜笑顏開,歡聲雷動。眾人都棄了戰馬,爭先恐後的搶了余下的雲梯,朝著城墻沖擊。那些未能搶到雲梯的士兵,也不甘後人,有人扛著大斧,便朝城門跑去,因耶律孤穩軍中並無沖車,還有人竟不知從哪兒弄來幾根渾圓的大木頭,幾十人合力扛了,便打算以此撞開城門。看得耶律孤穩提心掉膽——若然城中宋軍稍有余暇,這些人不免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幸而守城宋軍此刻早已顧不得許多,擋住雲梯上的遼軍,將攻上城來的遼軍趕下城去,單這兩樁事情,他們便已力不從心。若非城外吳奉先先後用漢語與契丹話喊出屠城的口號,東光通判又當著諸軍給水軍下過嚴令,即使城破,凡見禁、廂軍、巡檢敢自水路逃竄者,水軍便即格殺勿論,眾人心知這時只要再退得幾步,便是覆巢之下無完卵,早就要棄城逃命了。

“恭喜都護,今日不費吹灰之力,便下此名城。皇上聞見,必然十分歡喜,加官晉爵,指日可待。”看見這東光城真的已經咬進了嘴裏,吳奉先的眼角都眯成了一條縫,笑著朝耶律孤穩抱拳祝賀,又臨時想起一事,道:“今日所見那守城的少年宋人,只恐有些來歷。若非家世顯貴,他乳臭未幹,那些宋人如何肯服他?以下官之見,不若傳令諸軍,務要生擒那少年,或許有意外之得,亦未可知,不知都護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