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六節(第4/6頁)

韓拖古烈一直這堅信這才是舊黨最大的政治根基所在。從整體實力來說,舊黨的影響力,要遠大於新黨與石黨,因為他們植根於南朝的每一個鄉村,受到最廣泛的士人與農民的愛戴與支持。對那些常年在鄉村之中,且耕且讀的中下層士人來說,接受舊黨的理念顯然更加容易。而新黨與石黨,倘若離開城市,他們就難再找到多少的士子能接受他們的理念。即便他們也讀王安石、石越、呂惠卿的書,可是他們所處的環境,很容易就能決定他們內心的傾向性。

從這個層面來說,舊黨的根基甚至是超越簡單的南北地域之分的。大約只是在陜西、益州、兩浙路的鄉村,傾向石黨的士人會略多一些;在江南東、西與福建路的鄉村,傾向新黨的士人會多一些,除此以外,便都是舊黨的天下!

因此之故,亦或是因為旁觀者清,韓拖古烈看到了一個宋朝許多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政治現實——在宋朝,倘若沒有舊黨的支持與合作,任何變法、任何政策,都不會有好結果。韓拖古烈相信石越是明白這一點的。在韓拖古烈的觀察中,石越一直都在禮讓舊黨,或許舊黨會在中樞失利,以舊黨內部的派系矛盾重重來說,這是極有可能的,可是在這個龐大帝國的最底層最根本的地方,卻依舊是由舊黨的支持者與同情者把持的。倘若中樞的勝利者夠聰明的話,那麽,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勝利,他仍然需要竭力避免不要將舊黨變成自己的敵人。

而舊黨如今的領袖,不出於範純仁、呂大防、劉摯、程頤四人。和戰大事上,程頤直接影響力有限,劉摯很難接近與遊說,韓拖古烈能寄予希望的,就只有範純仁與呂大防。倘若這兩人傾向議和,那麽劉摯也很可能同意,如此一來,不管石越心裏面究竟打的什麽主意,他多半也要妥協。小皇帝更加只能屈服。

然而,範純仁的態度卻出乎韓拖古烈意料的強硬。

這也是可以理解之事。韓拖古烈再如何了解宋朝,他到底不可能知道宋朝確切的軍費開支與國庫積蓄。舊黨並非是不想讓大宋朝如漢唐一樣,有著遼闊的版圖與強大的軍力,事實上,熙寧、紹聖年間的舊黨,年紀大一點的,正是當年支撐著仁宗朝與西夏的戰爭的那些官員。這些人只不過是比一般新進的官員更加了解戰爭的困難,而在某些選擇之上更加現實而已。

但倘若現實並不需要他們做抉擇的話,那麽戰爭也同樣可以成為他們的選項。

更何況,範純仁本身就是舊黨諸領袖中,立場最溫和者。這個“溫和”,當然不是對遼國,而是對新黨與石黨。他與石越原本就是有極好的私交,對石越也十分信任,在這個時候,只要石越不同意議和,範純仁斷不至於做出釜底抽薪的事來。

韓拖古烈失望而歸,回到都亭驛,又有下人來報,稱呂大防也婉拒了他求見的請求。

這時候他終於不再懷報幻想,著人將早已寫好的辭行表送至禮部,討了國書,即吩咐韓敵獵與蕭繼忠並一眾隨行,收拾行裝。宋廷果然也並不慰留,當日皇帝趙煦便頒了敕令,賞賜韓拖古烈一行,又有兩府各部寺官員來辭別,並安排了護送的文武官員與軍隊。

韓拖古烈暗中計算時日,知道耶律信早晚間就要停止和議,重啟戰端,眼下宋廷雖然待之以禮,但一旦戰事重開,那就禍福難料,保不定便會被宋人扣留,當下也不敢再多停,次日便在數百名天武軍的護送下,離了汴京。

韓拖古烈雖然一心想要兼程北歸,奈何出了汴京,還是宋人的地盤。護送他們一行的宋將,是天武二軍的一個指揮使,喚作鄭夷中,官階不高,不過是個正八品的宣節校尉,可是為人卻不太好相處,紹聖中宋軍馬匹漸多,天武二軍雖是步軍,卻也配有不少戰馬,這鄭夷中部下五百余眾,便個個有馬,但他卻仍接著步軍的速度,每日算著時間,最多走六十裏。超過六十裏,無論韓拖古烈如何好說歹說,他都多一步也不肯再走。有時候更是托言種種變故,一天下來,連二十裏都走不到。韓拖古烈心裏著急,想要悄悄賄賂鄭夷中,但他卻不知道,這鄭夷中早就受了陳元鳳的囑托,哪敢違命?離京之前,陳元鳳便警告過他,限期到達大名府,只許晚,不許早,早一個時辰到,便要鄭夷中項上人頭。金銀再好,終不如自己的腦袋好。

鄭夷中那裏既說不通,韓拖古烈也無可奈何,只得外示從容,隨著宋軍緩緩而行。如此非止一日,轉眼之間,便到了九月,而韓拖古烈竟然還沒到大名府。一路之上,各是壞消息不斷傳來,先是傳聞遼主知道宋廷終無和意,大怒之下,已經中止和議,深冀一帶,已經重燃戰火。據說韓寶率軍屢次進犯冀州與永靜軍,向宋軍挑戰,但王厚始終堅守不出,絕不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