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第一節

北京,大名府。

“胡馬嘶風,漢旗翻雪,彤雲又吐,一竿殘照。古木連空,亂山……”宣撫使司溪園花廳之內,一個歌姬端坐下首,輕彈琵琶,和聲清唱,坐在廳內喝茶的宣撫使司一幹謨臣武將,似是對這曲《青門飲》的歌詞都感覺到陌生,有人低頭細品著詞中的悲涼深厚,有人悄悄側過頭去,向同席的同僚打聽這曲子詞的作者,然而被問到的人都是輕輕搖頭,同樣也不知道這首詞的來歷。

莫非是這歌姬自作?瞅見著眾人都不知作者是何人,已經有人在心裏犯起了嘀咕。有宋一朝,曲子詞極甚,風塵之中亦有佳詞,倒也並不足為奇。在座的雖然多有飽學之士,可坊間詞曲之多,學問再大的人也難以盡知,一闕好詞流行不過三五日,便有新曲新詞取而代之亦是家常便飯,只怕便是蘇子瞻在此,亦不敢說他聽遍了天下的佳詞。故此眾人倒也並不會因此覺得羞愧,眼見座中無人知曉作者,聽見那歌姬一曲唱罷,與遊師雄坐在一起的參議官折可適已經開口詢問:“葉三小娘子,未知這曲《青門飲》,竟是何人所作?”

那歌姬盈盈一禮,輕啟朱唇,正待回答,卻聽花廳外面,傳來一陣笑聲,有人朗聲接道:“折將軍,這是熙寧朝的狀元公,尚書省左司員外郎時公邦彥的得意之作……”

聽到這個聲音,折可適的臉色微微一變,卻見眾人紛紛起身,他也連忙整了整衣冠,起身相迎。那個歌姬好奇的望向門外,不知這個一語道破的來人是誰,卻早有管事的下人過來,輕輕招呼她退出花廳之內。

聲音落下,最先走進花廳的,是宣撫使司的主管機宜文字範翔,緊跟在他身後的,赫然是遼國北面都林牙韓拖古烈,而在韓拖古烈身後的,則是遂侯韓敵獵。

韓拖古烈原本就在宋朝交遊甚廣,此番出使,南來之時,大名府眾人也都曾見過他與韓敵獵,對二人並不陌生。這時見著二人,各自行禮,讓了客位與二人坐了,範翔卻坐在二人旁邊相陪,一面笑道:“韓林牙說得絲毫不差,這詞正是時邦彥昨歲所作。時邦彥雖然是狀元公,詩詞亦頗佳,可惜卻不如何受歌女青睞,便在汴京,亦甚少有歌女唱他的曲子詞,諸位不知,亦不足為奇。只是不想竟能在北京聽到這曲《青門飲》,更讓在下意外的是,韓林牙竟淵博至此,連這等小事,都如此熟悉!”

就在幾個月之前,範翔還在尚書省做右司員外郎,與時彥熟得不能再熟。他既然如此說,那這詞便確是時彥時邦彥所作無疑了。只是誰也不曾想到,這韓拖古烈竟然對宋朝如此了解,縱是對手,眾人也都忍不住要紛紛贊嘆。

只有折可適與遊師雄二人,只是端著茶盞,低頭喝茶,並不言語。那範翔是個極風趣的人,順著這個話題,隨口又說了幾件時彥的趣聞佚事,引得眾人皆掩口低笑。因這廳內宋朝文武官員,便以折可適與遊師雄官職最高,說完笑話,他又正式向韓拖古烈介紹二人,韓拖古烈與二人都有數面之緣,卻談不上深交,這時又敘了一回舊,折、遊二人只不過隨口應承,不料韓拖古烈說二人的事情來,卻是如數家珍,便是相識多年的至交好友,恐亦不過如是。

三人聊得一陣,竟是頗有傾蓋如故之感,一時間談笑甚歡。尤其是折可適,說了一會,幹脆將座位移至韓拖古烈旁邊,反將範翔擠到一旁。座中凡有宋朝官員提及和戰之事,不用韓拖古烈回答,折可適都替他擋了架。

如此直閑談了小半個時辰,折可適才略顯倦意,便朝韓拖古烈告了個罪,離席更衣。

他方出了花廳,卻不知何時,範翔竟然也溜了出來,便在花廳旁邊的長廊上等他,見著折可適過來,範翔遠遠笑道:“恭喜大祭酒交了個好朋友。”

折可適淡淡一笑,不理會他揶揄,徑直走到他跟前,問道:“丞相還是不曾拿定主意麽?”

範翔搖了搖頭,笑著問道:“未知折將軍之意又是如何?”

折可適卻不回答,反問道:“仲麟以為呢?當留?當放?”

範翔輕笑一聲,道:“似韓拖古烈這等人物,可惜不能為我大宋所用!”

“仲麟是說要招降他麽?”折可適也笑了起來,但立即又搖搖頭,道:“可惜此事絕無可能。”

“下官也知道。”範翔若有所失的笑了笑,旋又說道:“不過,既是如此,下官有個不情之請,要拜托折將軍。”

折可適驚訝的看了範翔一眼,他這時候才知道範翔專程在這兒等他的原因,因笑道:“仲麟說笑了,你是子明丞相最信任的人,主管機宜文字,倒有事要來拜托我這個閑人?”

“折將軍這話卻是見外了,哪些事情該聽誰信誰的,丞相心裏面可分得清清楚楚。如今宣台之內,誰不知道折將軍是丞相最信任的謨臣呢?”範翔說到這兒,不待折可適再說什麽,又繼續說道:“如今這事,下官或許不當多言。然此事亦關系重大——我知道折將軍此刻正是要去見丞相,故特意在此相候,只盼將軍見著丞相之時,若丞相問及韓拖古烈去留之事,能勸丞相扣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