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第一節(第2/5頁)

“這又是為何?”折可適更加訝異,但他見範翔越說越嚴肅,最後已是十分慎重,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也變得認真起來,又說道:“此事關系重大,仲麟需告訴我原由,我方能答復你。”

範翔擡頭望著折可適,仿佛想從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是不是在說假話,過了一小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將軍不知道朝廷是想要丞相扣留韓拖古烈麽?”

聽到這話,折可適大吃一驚,問道:“莫非朝廷已頒詔旨?”

“這倒不曾。”見範翔搖了搖頭,折可適一顆心卻又放回肚子裏,卻聽範翔又說道:“只是……”他欲言又止,一時卻也是的確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十幾日間的公文往來,朝廷旨意的字裏行間,表面雖然說是交由石越定奪,但是範翔仍能感受到背後的壓力。至少,他可以肯定,小皇帝是希望石越能扣留韓拖古烈一行的。然而,這些事情,他又實在不便向折可適說明。

範翔自覺受石越知遇之恩,對石越縱然不能用“忠心耿耿”四個字來形容——因為這個詞,實是並不太適合用來形容大宋朝的士大夫們——然他視石越為師長,頗存尊敬愛戴之心,這卻是毫無疑問的。何況在政治上,他更一向以石黨自居,與新舊兩黨在心裏面就存了門戶之別。而這次石越宣撫三路,特意召他主管機宜文字,同樣也是信任有加。投桃報李,範翔自也不免事事都站在石越的立場,為他來考慮利害得失。他官職雖然不高,可是卻一直身處中樞機要,位輕而權重,對於朝中最上層的許多利害關系,也因此看得更加分明。站在一個“石黨”的立場,範翔心裏面是希望石越與“石黨”能繼續得勢,主導朝政的,這於他,也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他眼見著親政之後的小皇帝一天天有主見,意圖自己來主導朝政,大展身手的小皇帝,與先朝留下的老臣們,原本就有天然的矛盾,這彌補這個矛盾本就是十分不易——自秦漢以來,就極少有皇帝會真正的信任先朝做過宰執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石越是先高宗皇帝一手拔擢的,所以無論他當年如何受到猜忌,但是打壓歸打壓,重用歸重用,在高宗皇帝心裏,那總歸是自己的大臣。可於現在的小皇帝趙煦,無論表面上關系如何的好,包括石越在內,現今的宰執重臣,那也是他父親、他祖母的大臣。範翔心裏面也清楚,指望著小皇帝如何親近、信任石越,那是神仙也做不到的事。但是,只要不激化矛盾,維持著君臣之間的和睦,因為石越身上還有“遺詔輔政之臣”這樣的頭銜,小皇帝想要擺脫掉石越他們這些元老重臣,也很困難。畢竟,在大宋朝,外朝的勢力空前強大,不是說皇帝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

然而,範翔心裏的這種期望,並不會順理成章的實現。

身為宣撫使司主管機宜文字,他比旁人更能了解、感覺得到皇帝與宣台之間的那種隱隱的矛盾。自和議破裂之後,小皇帝愈發想要進兵與遼人決戰,而石越卻就是下令王厚按兵不動;皇帝給河北派出了五萬援軍,卻安排了個李舜舉來做提舉一行事務,陳元鳳更是等同於監軍——石越如今已經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別說是範翔,宣台之內,每一個謨臣都看得出來,若是再不下令王厚進兵決戰,皇帝心裏面,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李舜舉、陳元鳳的這五萬人馬,說是援軍,可是真的只是如此麽?

現今宣台之內,此前力主持重的眾謨臣,不是改變口風,轉而勸石越下令決戰;就是緘口不言,或持兩可之說。唯一還堅持前見的,便只剩下折可適一人。

兵戎之事,範翔不敢妄進諫言,可是如今這韓拖古烈的放留,在範翔看來,算是無關大局的小事。皇帝既然流露出想要扣留韓拖古烈一行的意思,那麽石越希旨行事,讓皇帝高興一下,那也是緩和君臣關系的辦法。可是不知為何,範翔卻隱隱覺得石越竟有要放韓拖古烈歸國之意,他自知自己勸諫,石越必然不聽;而他心裏覺得能勸動石越的人,潘照臨不在大名府,陳良早已功成身退,唐康遠在王厚軍中……這些個“自己人”皆不在跟前。如今宣台之內,石越最為信任,倚為謀主的,便是眼前的折可適。

而折可適再如何說,也是個武人,在範翔心裏,他連“石黨”都算不上,更不用說是說這些心腹之事。

他吱唔了好一會,才終於又字斟句酌地說道:“只是下官聽到一些傳聞,有人上本,請皇上扣留韓拖古烈一行為質,皇上將這奏狀給禦前會議看了,或稱當放,或謂當留,是韓丞相與範樞使堅持,皇上才勉強同意,待韓氏一行至大名府後,再由石丞相定奪。此後皇上又數度遣使詢問丞相之意,下官又聽聞南面行營中,有人公然宣稱當斬韓拖古烈人頭祭旗雲雲……此等話語,恐非軍將所敢妄言。韓氏放留,下官以為其實無關緊要,如見宣台之決策,常與皇上之見相左,雖說做臣子的,自當以忠直侍君,可若事事如此,以唐太宗之明,亦不免有怒魏征之時。以下官之見,這些小事上面,不若稍順皇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