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裏恩仇 第一章 豫章射箭事件(第2/5頁)

王廖道,仲倩君且在家中休養些時日,有機會廖將向太守府呈文,辟除君為縣廷佐吏。唉,其實這很委屈君了,君究竟是做過二百石的人啊。

身邊的賓客中有人突然大恨道,沈武那個小豎子,雖然是本縣出去的,可是哪有半點桑梓情義。為豫章太守不過數月,就殺戮我們鄉父兄五百余人。這次死在湖縣,也算是惡貫滿盈、惡有惡報了。

另外一人也義憤填膺地應道,君所言極是,沈武這個禽獸,以鄉裏父兄的血來染紅他的車轓,實在是死有余辜……一時間座上吵吵嚷嚷,各自抒發對沈武的仇恨,這些人多是當地的豪家大族,沈武宰郡時,他們都被管束得老老實實的,心中自然憋悶。王廖瞥了一眼嬰齊的神情,打斷他們道,好了,過去的事,諸君不要再提了。何況那次沈武處決的那些人也基本說不上有誰是完全清白的——現在我說一件喜事,舍妹日前從江陵來本縣,家母聽說豫章多富室,令廖在豫章為她謀一佳婿。今日廖就讓舍妹出來為諸君鼓瑟一曲以為助興,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縣令請客,來的當然大部分是富室,便是嬰齊家,家資也在上百萬,否則他和叔叔也不可能長年為吏。而一般富室,又何嘗不盼望和縣令攀親,以取貴重?所以聽王廖這麽一說,大家都馬上來了興致,剛才那些吵嚷聲,好像隨著一個人的喉管被割斷而戛然截止。

這時,在一個身量未足的侍女先引下,閤中走出來一位女子,她衣袂飄飄,兩個小童抱著一架瑟緊跟其後。她穿著淡綠色的深衣,皓面凝霜,裊裊婷婷地走到兄長的身邊,點漆的雙眸四顧環視了一下。一陣微風掠過,幾點金色的桂花花粒撲到她的臉上。她擡手整理了一下鬢發,衣袖滑下,一條圓潤細膩的胳膊倏忽閃露。這時階下每個人的脖子都伸長了,翹著頸往堂上張望,嘴裏忍不住發出嘖嘖的驚嘆聲,大概萬沒想到縣令突然變出這麽一個姣麗的妹妹。嬰齊瞥見她身上的打扮,也一下子呆了。

眾人仍傻乎乎地張著各式各樣的嘴巴,那女子已經跪坐了下來,纖巧的腰身由於坐姿而格外顯明,腰身和臀部形成兩道對稱的圓潤曲線,上窄下寬,惹人遐思。她調弦按柱,在疏緩的瑟聲中歌了起來:

高秋八九月,白露變為霜。終年會飄墮,安得久馨香。

秋時自零落,春月復芬芳。何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腸。歸來酌美酒,挾瑟上高堂。

瑟聲和歌聲交纏在一起,如飛龍翔鳳,相將環繞院庭。嬰齊心中大震,聽到“何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一句,不禁身子觳觫起來,他的眼睛猶自癡癡地盯著那女子,兩泓波光依稀在他眼眶裏閃爍。不知什麽時候,他眼裏已然噙滿淚水。

那女子歌畢,眾人嘩啦響起一片掌聲。這時,賓客中一個大約四十五六歲、身材壯大的人趕忙離席,向王廖拱手施禮,感嘆道,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啊!不意明廷竟然有此雋妙女娣,真讓臣等驚為天人。臣曾略讀相書,觀明廷女娣大有貴人之征,何愁難覓佳配?臣不才,願代犬子向明廷女娣求婚,希望能略微沾染一點明廷家族的榮寵。

眾人齊齊注目,原來是本縣富戶,家住南浦裏的閻樂成。這個人官為西鄉嗇夫,秩級僅為百石,但祖上在秦末時曾因軍功賜爵為五大夫,朝廷賜豫章瀛上田千畝,是豫章的巨室,經過數代積累,現在家產至少有七八百萬。他這個家族在豫章數世,行事一向乖巧,有別於其他的大族,每遇朝廷鼓勵富室捐錢納粟輸邊,他們家族都很慷慨地響應。因此詔書幾次征發家產三百萬以上遷徙三輔茂陵,官吏們秉承上意,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強求他們。他們也樂得裝聾作啞,畢竟在家鄉過日子,比起長安來,有著無可比擬的方便。

在豫章縣比閻氏富裕的家族並不多。即便有,或許有的地位高,是封君;有的地位又太低,有商人市籍,也不一定都來此赴宴。是以其他人聽了閻樂成的毛遂自薦,再揣量一下家財,都識趣地不說話了。閻樂成身邊的一個少年臉上半是喜色,半是急切。

王廖笑道,樂成君肯屈尊求親,廖深感榮幸。諺語有雲:“寧彎勿直,舍窮求富。”嫁娶乃一生之大事,當然是以富為先。雖然家母在書信中囑咐廖,此事還要舍妹首肯。但廖想,令郎才貌雙全,小小年紀,爵位已至公乘,前途實在不可限量。廖想舍妹也是求之不得呢。他轉首向著妹妹,微微笑道,阿妹,你自己看看,樂成君身邊的美少年便是他的兒子,你覺得如何?

他話音一落,坐在一側的嬰齊突然發聲道,願明廷的尊妹借寶瑟一用。他邊說邊擡起袖子,遮住臉龐,似乎在擦拭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