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六章再見桑緋(第2/5頁)

桑緋果然眉目越發疏朗了起來,但嘴上卻說,嬰君過獎了。不過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嬰君何不慎之?想是刀筆吏做久了的緣故罷。

嬰齊一聽,臉紅過耳,心裏想,她竟是這麽瞧不起自己的出身的。不禁暗嘆了一聲,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桑遷聽妹妹這樣說,打圓場道,妹妹說得過了,嬰君剛才不過是句客氣的話,何必當真?我剛才和嬰君聊了一陣,嬰君飽讀詩書,可不是單純的刀筆吏可比啊!

嗯,桑緋道,既然如此,那我剛才言語得罪了。不過嬰君既要客氣,何必只說容貌,以貌取人,殊不知德行更加重要呀!

桑遷道,妹妹說的哪裏話。人家嬰君並未和你有過接觸,能看見的暫時也只有你的容貌,自然也只有在容貌上客氣一番了。

嬰齊起始有些羞愧,而見他們兄妹這樣龂龂辯論,又不覺有點好笑。這兄妹倆讀儒術真是讀得有點迂腐了,難以想像桑弘羊自身文法精悍,一雙兒女竟如此天真,不諳世事,看來他日門庭注定會衰弱,這是毫無疑問的。在朝廷做官,畢竟不是談論詩書啊。

他插嘴道,桑遷君不必為下走辯解了,下走不過是一介小吏,見識本來就淺陋,不敢煩勞君為下走文飾。但下走從小也側聞儒書有雲:“王如好色,與眾好之。則無過矣。”難道好德好色不能兩樣兼之嗎?又況且《詩》的第一篇“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不也是談好色而不過的嗎?當年孔子南遊,到了楚國的阿谷之溪,有一個少女在溪畔浣紗,身上卻佩著玉佩,孔子說:“這個女子是適合和她談談的。”於是真的跑了去,對那女子沒話找話地說:“觀子之行,穆如清風。不悖我素,和暢我心。”聖人見了美女猶且如此,何況我輩凡俗。剛才下走見君玉佩叮當,所以敢大膽贊揚,雖說是誇贊容貌,但也未

嘗不是因為玉佩的“德音”,君責人何其太苛!

桑緋愣了一下,吟道,“愔愔良人,秩秩德音”。君曾讀過《韓詩》嗎?妾身敢問師承?

嬰齊知她念的是《秦風?小戎》裏的句子,而且是韓詩一派,因為其他三家的本子這句都是“厭厭良人”,他笑了笑,答道,不敢,臣自幼生長於江南鄙巷,何嘗有什麽師承。只是當年在豫章縣,跟著豫章太守沈武府君讀了一點儒書。後來跟隨沈府君在長安為吏,又結交了博士韓商,時時聽他談說,頗為喜歡。可惜當時吏事繁冗,沒有太多時間從韓君受教。剛才這段故事,的確是聽他說的。當然,對於像君這樣儒術精湛的人來說,自然不值得一哂了。

桑緋輕嘆了一聲,道,嬰君年紀輕輕,所結交的多是長者,也還不錯了。剛才妾身多有冒犯,歉甚。不過《韓詩》究竟駁雜不純,不如我們《齊詩》精嚴豐艷,辭義皆達。君春秋正富,何不正經從學,妾身可以為嬰君找個老師。

嬰齊暗笑,這孩子真是一本正經,而且好勝。人大概莫不喜歡拔高自己的所學,而視別人所學為淺薄,而殊不知在大多數時候是偏見,這種偏見再博學的人都不免,又何況這個小孩子呢。不過又何必逆她的意志。於是笑道,桑君想為我找什麽老師啊?

就是當今在朝廷德高望重的後少府,桑緋一臉鄭重地道。

哦,原來尊師是後蒼君,失敬失敬。嬰齊道。他知道後蒼是傳授《齊詩》的大師,一直在朝廷為博士,近期才官至少府。不過據說這個人很嚴肅,德高望重,難以親近。原來桑氏兄妹都是從他受學,怪不得這麽自信。只是自己原來和韓商是舊交,雖然不曾拜韓商為師,卻畢竟從他那裏學了不少東西。博士們說經最重家法,如果這樣貿然投奔後蒼,將來見了韓商,面子上須不好看。而且以前不乏有因為改事師父而師徒絕交的例子,自己又何必不鑒前轍。但是如果推拒,讓這個嬌憨的美人不高興,將來日子也不會好過。他腦子裏拼命想著應對的辦法,嘴上卻客氣地說,那當然是太好了。只是下走學無根基,後少府絕不會收我這樣差勁的弟子。

桑緋不假思索地說,這個不妨,雖然後師父不輕易收徒,但有家大人出面,後師父不會過於推辭的。

嬰齊張口結舌,不知怎麽應對,好在堂外傳來一個聲音,緋兒,又在鼓動別人讀你的書啊。嬰齊心中暗喜,幸得桑弘羊及時回來,否則還真不好辦。但他心中立刻又轉了個念頭,如果桑大夫也叫我從後蒼學《詩》,那我也只好答應了。至於韓商那邊,再慢慢解釋罷。

桑弘羊滿面是笑,不知道心中為什麽喜悅,也許是見到這雙璧玉一般的兒女罷。桑緋道,阿翁,嬰君的學問還算有點基礎,可惜駁雜不純,如果能跟後師父學習,將來也一定會不錯的。阿翁你去跟後師父說說罷,讓他再收一個弟子,阿翁對後師父有恩,他老人家一定不會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