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車作歸舟(第2/2頁)

我再次拒絕了,我告訴他:“萬一朝廷下詔逐捕我親信的掾屬,你肯定排行第一。交州天遙地遠,猝然有急,還可以隨時逃亡。如果回到家鄉,豈不是送肉上砧?何況,你孤身一人,在家鄉也沒有什麽重要親人。我已經向牽召舉薦了你,說你明慎果斷,是上等的吏材,希望他能辟除你為掾屬。”

耿夔伏地泣道:“使君,交州天遙地遠,沒有使君,我待在這裏有何意思?寧願跟隨使君下獄,也不想孤身一人,仰屋空嘆。”

“不要再叫我使君了。”我慨嘆了一聲,“我已經不再是刺史,如果邀天之幸,我能夠不死,到時還有相見的機會。我現在心中只有一件事放不下,任尚君的家眷還在家鄉,你如果有心,就把我存下的薪俸想辦法送給他們。我平生閱人多矣,最珍愛的就是你們兩位……”說著,我自己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牽召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發檄將耿夔署為功曹史,這是太守掾屬中地位最高的官職了,一向號稱“極右曹”〖漢代以右為尊,曹是漢代官職的名稱,極右曹指掾屬中地位最高的官職。〗,牽召對耿夔這麽好,甚至都出乎我的意料,我很為耿夔感到高興。牽召雖然懦弱平庸,但為人還真不錯,我如今成了階下囚,他還是那麽恭敬,和以前毫無兩樣。臨走的那天,他帶著牽不疑、耿夔和一幹掾屬,在城東的都亭為我踐行。那天,往常悶熱的蒼梧,也風聲颯颯,飄著毛毛細雨,好像為我們的離別助哀。事實上,我的心情並沒有那麽壞,該發生的都發生了,該破的案件也破了,該報的仇也都報了,我還有什麽可遺憾的?我喝光了眾人敬獻的酒,腦中有些暈乎乎的,正要爬上檻車的時候,忽然見有幾匹快馬追了上來,最先的一匹馬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使君慢走,使君慢走!”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馬上一躍而下,我望著他,笑道:“蒼梧君,你也來了!”

他大笑道:“我如果不來,你豈不是要怨恨我一世?”

我也大笑:“我剛才已經怨恨你了。”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他道,“不過,我是昨晚才知道這個消息,今晨天還未亮,就一路換馬趕來,還好,沒有錯過。”

看著這個爽快的矮子,我胸中湧起一股暖流,大聲道:“很好,今天再和君侯喝個盡興,也不杆和君侯相交一場。”

蒼梧君大聲叫道:“上酒!”幾個侍衛從馬背上擡下兩個銅酒卣,擺上漆耳杯,將酒倒在漆耳杯裏。蒼梧君舉起一碗酒,道:“使君,你放心,我趙信臣一直仰仗祖先的蔭庇生活,無德無能。雖然愛好交友,卻一向自恨盡不了什麽朋友之道。但今天頗有不同,如果不是使君偵破了盜墓案,捕獲了盜賊,也不會掀起如此大的風波。今天信臣在使君面前立誓,一定要泣血奏告朝廷,請求赦免使君,就算為此將家產傾盡,也在所不惜。明神上天,可以為證!”說著,他將一碗酒全部傾倒在地上。

能結識這樣俠肝義膽的君侯,也算是在蒼梧的一個意外收獲罷。蠻夷之地,也盡多急人之急、憂人之憂的忠勇之士,也許這不是中國固有的傳統,美德,它不當以地域劃分,而該以人群劃分。

我慨然道:“敞來交州和李直相怒,雖然出自公義,也枉害了不少交州百姓的生命,可謂死有余辜。豈敢勞動君侯為敞乞命?萬萬不可。君侯的厚誼,敞心領了。”

“使君不必多言。”蒼梧君止住我的話,“使君之罪,自我得之,我焉能袖手旁觀?請使君滿飲此杯,我回去處理一下家事,即刻上奏皇帝陛下,請求親自去洛陽陛見,當面陳述使君的冤屈。”

我心裏嘆了口氣,皇帝陛下哪會親自讓你去洛陽陛見,大漢律令不許諸侯隨便出境,可不是說著玩的。不過想到他究竟受朝廷敬重,又和權臣沒有利害關系,或許上奏也能發揮一些作用也未可知。我不好再說什麽,只是將滿滿一碗酒灌進肚子,笑道:“那敞就多謝君侯了,人生能得君侯這樣的知己,死亦何恨!”

在瀟瀟的疏雨中,我登上檻車,和蒼梧君、牽召、耿夔等人揮手作別,雨水打在臉上,感覺涼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