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亭解端由(第3/6頁)

我腦中把一些記憶的斷片不斷地拼合,有些斷片能夠吻合了,有些卻仍舊不知所措。但我知道,這大半年來,在蒼梧郡所經歷的一切,都和他所說的密切相關。我俯視著耿夔,他短小精悍的身體,如今在我面前是多麽醜陋,邪惡的醜陋。我強自忍住憤怒,道:“原來是那位朱奔害我,原來你早就打探到了我妻子的消息,你也太精明了,怪不得那幾個賊盜莫名其妙就瘐死獄中。當然這在監獄中也算常事,不過,你怎麽肯定他們說的就是真話?”

耿夔搖頭道:“耿椽不會如此愚蠢罷,否則怎麽當你的別駕從事?”

我道:“對,我一向深信我的耿掾是百裏挑一的,才會讓自己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罷。”

耿夔又譏諷地笑了笑:“在我拷掠那幾個賊盜的時候,當時正要去洛陽上計〖東漢政府要求天下郡國每個年末派人去京城洛陽述職,這種方式稱為上計。主管上計的官吏,稱為上計掾。〗的蒼梧郡上計掾正路過江陵,想拜見使君,使君對這種官吏沒有興趣,就命我接見款待。其實以前我在南郡當倉曹掾的時候,就認識這位上計掾,算是熟人,本來這也沒什麽。但真是蒼天憐我,那次隨同上計掾前來的還有蒼梧太守牽召的公子牽不疑。我問他們,是否知道蒼梧郡有個合歡裏,蒼梧郡人是否因為婦女稀少,經常去外地購買女子為婦。他們的回答讓我明白,那幾個賊盜所說的沒有一句虛假。我突然覺得,輕易將你毒殺,似乎太便宜你了!我也要讓你嘗嘗再次失去美好東西,生不如死的味道,於是我放棄了毒殺你的計劃。後來,我千方百計找了一次機會,去蒼梧郡辦了一回公務,和這位蒼梧太守牽府君親自見了一面,暢談甚歡,之後常有魚雁往來,可謂無話不說;和牽不疑公子,更是情同手足。牽太守父子都是精明強幹之人,無奈卻被一介武夫久久壓制,郁悶難舒。我告訴他們,可以騙得一個傻瓜幫助他們幹掉那個武夫,那樣不但可以推掉自己盜墓的罪狀,而且可以獲得一個巨大的橘園,可謂一石數鳥。哈哈哈……”說完,耿夔大笑起來。

原來我是他眼中的傻瓜,這讓我感覺不可思議,但是,他說的難道不是很有道理嗎?我長嘆道:“怪不得我被貶為交州刺史的時候,你一點沒有失意,反而對我盛贊交州的風物,信心百倍地勸我上計就任。甚至還不等我請求,就自告奮勇相隨前往。尋常掾吏,誰願跟主君來此蠻夷之鄉?”

他搖搖頭:“誰說不願,還有你的任掾,他不也誓死相隨嗎?”

我勃然大怒:“不要提我的任掾,你這個無恥的小人,怎麽配提他?你要害我倒也罷了,卻忘了他曾經救過你我的性命。”我忍不住淚水迸湧。除耿夔之外,我一直認為任尚是鮮見的好人,從外表和性格來看,他粗豪任性,不受拘朿。然而關鍵時候,他卻真正能做到急人之急。且不說那次在宜城山中,他不顧自身安危,來回突馳,射殺三十六名賊盜。後來我任司隸校尉期間,因為一個案件,他率人突入司空府舍搜捕罪人,被尚書劾奏為摧辱上官。本來我和耿夔都要因此下獄,任尚卻服闕上書,獨自承擔了這一罪責。他謊稱是自己專擅君命,整件事情我根本不知,我和耿夔這才得以赦免出獄。出獄之後,才知道任尚卻因此人獄。幸好碰上新年大赦,他得以免罪歸故郡。後來我來交州,重新請他為掾史,他本來在家中和妻子相聚甚樂,然而聽了我的邀請,二話不說,當即啟程。這樣的掾屬哪裏去找?

耿夔點頭道:“任掾,他確實無辜,但這幾十年來,你殺害的無辜就少了?你經常自詡斷案如神,其實也不過是比別人多留心了一點細枝末節的瑣事,故弄玄虛,讓掾吏不敢欺騙自己罷了。至於斷案真正需要的抽絲剝繭之功,我看你未必比別人強到哪去。尤其像你這種自以為廉正不阿的官吏,比之一般貪吏,作惡更大。有些時候,你自以為斷案如神,其實是我為了助長你的驕傲,在勘驗拷掠的時候,故意制造一些假證據以滿足你的虛榮,獲取你更多的信任。你最得意的那件洛陽老婦魚刺案,也是我給你幫的大忙。什麽針隨血流,進入心臟,這種愚蠢的傳言你也相信,簡直讓人笑掉大牙。除了騙騙朝中那些愚蠢的士大夫,還有誰會相信?嗯,我可能說得過於刻薄了。其實我倒感覺,你自己也未必就真的覺得自己有多厲害,所以你需要人的誇獎,每次當你沒信心的時候,我總要不吝任何錦繡的言辭誇獎你。你假裝謙虛,心中其實快樂得打戰。你自稱不信天命,不愧鬼神,實際上你內心既愧天命,又愧鬼神。要不然,上次在這鵠奔亭,我也就無計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