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性難馴 多懷激烈遊壽的困境與突圍(第5/7頁)

管理員那廉君在李莊的史語所圖書館。

《伐綠萼梅賦》與《山居志序》,是遊壽在李莊撰寫的文學作品,收進自己編制的年表,並列入學術成果。後來的研究者論及這兩篇文章總是大言玄玄,不著邊際。其實,細細解讀,自然會得出另外的結論。且看《伐綠萼梅賦》的序:

壬午之冬來遊西川。寄居詠南山館亞門,香飄雪曳,冰肌玉質。顧視綠萼梅一株,蟠矯偃翥,長自瓦礫,南枝如鵬翼垂雲,伸覆墻外,蓋上有樟楠竹桂,蔽雨露之澤,草木有本性,槎枒以望生。明年,余移居海紅花院。又明季夏,主人伐而去之,曰:枝幹虬囷,傷籧篨也。余默然久。蘭芷當門,鋤而去之,此言不虛。乙酉冬,余居馭仙草堂,又出入山院,門庭無改,獨不見故枝羈旅門墻。感草木雖無言,而性靈或有同者,遂賦之。12

“壬午之冬來遊西川”,即1942年,遊壽應曾昭燏之邀,到李莊中博院作助理員。“寄居詠南山館亞門”,是“接花移木”的“借景”。詠南山館在距離鎮上七八公裏的板栗坳栗峰書院,那裏是史語所考古組辦公地。距李莊鎮還有八裏多路。初到李莊,遊壽是住在鎮上張家祠堂的中博院。1943年9月,她才由山下的中博院調到山上板栗坳史語所圖書室,也就是賦中所寫“明年,余移居海紅花院”。“又明季夏,主人伐而去之”,“余默然久。蘭芷當門,鋤而去之,此言不虛。”心有所感,情發於中。物猶如此,人何以堪?按說,詩人對主人“伐綠萼梅”的譴責和對梅樹蘭芷遭遇的同情,當形諸紙上。而這份傷感一直壓在心裏兩年多,直到“乙酉冬”,“又出入山院,”睹物傷情,“感草木雖無言,而性靈或有同者,遂賦之”。

詠南山在李莊板栗坳,板栗坳是張家聚族而居的場所,從明萬歷時期開始,陸續修建,修成了七處大院子,還附帶一個戲樓院。最北的在田邊上,對面是桂花院,其間坐落著老房子、柴門口、牌坊頭、戲樓院及新房子。史語所的百多號人就分住在那七處大房子中。也就是說即使真有人伐綠萼梅,“憑吊處”也是天天經過的尋常之景,何以要經年才感懷賦之?聯想前述“借景”,“伐除綠萼梅”也多半是借他人的酒杯,澆自己心中的塊壘。

遊壽撰寫並書《伐綠萼梅賦》。

伐綠萼梅處,詠南山亞門,正是董作賓的辦公地。董作賓曾寫過,“一座裝潢雕刻精美的詠南山大舞台,那是董彥堂(作賓)的工作室,他整天在那裏披覽、摹繪、抄寫。或者木坐呆想他的能力所不能解決的問題。”13《伐綠萼梅賦》將背景置於此,指向不言而喻。“處士過此而盤桓,妒婦見之亦恨嫉”,“熏蕕臭味既殊趣,清濁浮沈又甚分”,“甲第混負販,同貴賤而聯翩。或無為而稱治,或損益以求賢”……遊壽已非單純寫景狀物,而是發不平之鳴。

這並非筆者穿鑿附會,遊壽的《山居志序》的地點,即史語所所在的栗峰書院,她在序中說:

峰以栗名,地乃為坳。陟坡陀以升降,繞江流如襟帶。水路交臻,時有山市。一葦西泝,爰適此山。既懷嘉□(此處原文為方框“□”),即削名籍。職同守藏,將泥水以自蔽。居寄廡下,無賃舂之勞苦。借百城之富,□(此處原文為方框“□”)抽思之寫……

寄人籬下,有志難伸,唯一安慰即坐擁書城。然而,“少慕狂狷,率性任情。長讀詩書,風雨無晦,雞鳴不已。”高士之志總是難諧現實環境。

若夫爵登封五等,恩隆九族,萇弘之數典,張華之博物,楛失蘩弱,金路玉斝,雕版繪像,比物醜類。骨列專車,計尺度而分氏族;辨音夷貉,論方言以記輶軒。或則吮墨含毫,焚膏繼晷。燈豆搖影,龜蔔繇兆方紬;稚子索哺,孺人怨語如絮。

史語所分四個組,一組歷史,陳寅恪兼任主任,長期不在任上,由傅斯年代理;二組考古,李濟兼任主任;三組語言,李方桂代任主任;四組體質人類學,吳定良任主任。正如傅斯年唯我獨尊,遊壽對史語所治學的路子和方法也未必認同:

人懷荊山之璞,家懸靈蛇之珠。天綱八纮,頓之落山矣。故魚目混珠,濫竽邀賞。詡平生著作,自題手澤。美閨中淑女,謂居秦樓。國無世業,猶依父蔭以揚聲,制非封建,竟比翰花而自貴。道無四皓,遁隱商山,安望玄德,禮致令下,一紙顧盼。南溪何怪,妙選不倫。或則髨□(此處原文為方框“□”),□(此處原文為方框“□”)俗執拗,仍同頑禪。賈豎學儒,氣度自然鬥筲。客無三千,士難五百,不知狗盜,亦慚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