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永:未竣工的考古學重鎮(第4/6頁)

當今流行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那個年代,梁思永先生為我們樹立了仗義輕財,淡泊名利的典型。

搬到板栗坳後,梁思永雖只是室內伏案,但拼命精神仍不遜田野。石璋如曾這樣回憶:

梁先生在昆明時,他罵昆明的氣候,不冷不熱,造成人們不死不活,沒有一點進取心。遷四川後,夏天悶熱,冬天濕冷,稱得上有刺激性。第一個夏天,日間工作之暇,他穿著背心短褲打乒乓,以保持健康。晚上不但悶熱流汗,蚊子又結隊來叮,不能作工。只好在戲樓院的觀賞台上燃火熏蚊,大家圍火而坐,談天說地,一面用扇驅蚊,一面用扇取涼,烤火搖扇,別有風味。6

1941年10月16日,梁思永給正在重慶出差的李濟寫信匯報了三組的工作情況,並言及了自己的病況,信中說:

西北岡器物之整理,本預定十月底完畢。今因上月廿二日、本月八至十日弟之胃病大發了四次,八日至十日幾不能飲食,下山回家調養,耽誤約半個月,完工之期又展遲至十一月中旬。器物整理完畢之後,即開始繼續報告之編輯。報告中統計制表、編索引等機械工作,擬請研究所指派一專人協助。7

梁思永與女兒梁柏有在李莊鎮去板栗坳路上的高石梯。

早在20世紀30年代初,梁思永就得了肋膜炎,到1941年病情突然加劇。當時他的妹妹梁思莊帶著女兒吳荔明正在去四川的路上,當她們在廣東祖父家裏暫住時,收到梁思成從李莊寄來的信:

三哥(梁思永)到此之後,原來還算不錯,但今年二月間,亦大感冒,氣管炎許久不好,突然轉為肺病,來勢異常兇猛,據醫生說是所謂galloping T.B.(奔馬癆,一種肺病)。好幾次醫生告訴我critical(病情危急),尤其是舊歷端陽那天,醫生說anything may happen anytime(隨時可發生意外)。形勢異常危急,把我駭得手足無措。其實也因二嫂已病了一年,醫療看護方面都有了一些經驗,所以三哥占了這一點便宜。……竟度過了這難關,至六月中竟漸漸恢復常軌……

用英語寫成的部分也就是最機密的內容,梁思成顯然不願讓家人有更多的擔心。

考古組主任李濟兼任中博院籌備處主任,常住山下,考古方面的很多事都靠梁思永擔著。梁的臥病對傅斯年是一個很大的打擊。1942年4月29日,傅斯年在致朱家驊、葉企孫的信中寫道:

思永尤有一特長,本所同人多不肯管公家事,或只注意其自己範圍事,弟亦頗覺到敝所有暮氣已深之感。思永身子雖不好,而全是朝氣。其於公家之事,不管則已(亦不好管閑事),如過問,決不偏私而馬虎也。其公道正直及公私之分明,素為同人所佩。弟數年以來,時思將弟之所長職讓彼繼任,然此事不可不先有準備。抗戰時,弟在京代總幹事,思永在長沙代弟,不特敝所翕然風服,即他所同在長沙者,亦均佩之也(孟和即稱道不置之一人)。以後弟在重慶時,曾有若幹次托彼代理,其目的在漸漸養成一種空氣,俾弟一旦離職,彼可繼任耳。彼於代理殊不感興趣,強焉亦可為之。自胃病後,不肯矣。弟此次返所,見其精力甚好,前計又躍於心中,今乃遭此波折,亦弟之大打擊矣。8

病榻上的梁思永,除了強撐病體堅持寫作,更多的時間是枕上閱讀。史語所的档案裏,有20世紀40年代初他在李莊求購或借閱的一批便條,計有:日文書籍十二種、“康導月刊”一卷一期至四期、《康藏史地大綱》兩種、《西昌縣志》、劉澤榮編《俄文文法》、商承祚著《長沙古物聞見記》、東方書社出版的《現代西藏》、《蒙古音史》及中華自然科學社監印的《西康科學考察團報告四——地理氣象組報告所附各圖》一份,等等。讀夏鼐1943年日記,10月31日“上午與高曉梅(高去尋)君同往謁梁思永先生,病後已一月多未曾見面。梁先生頗注意康藏方面的史地,談話中常提及此題目”。9史語所與中博院等單位合組川康古跡調查團及西北史地調查。梁的閱讀動機當是為此作準備,只是因身體的緣故未能成行。但他的閱讀定然給參加田野調查的同事提供了文案支持。

梁思永在李莊度過了漫長的五年,病榻上的學人給李莊留下了瘦削而堅強的背影。李莊永勝村的李婆婆至今還叫得出梁思永的名字:

我們喊他硬人,他不出門,天天在家寫書看書。把饅頭切成片,在烀碳火上炕一下就吃。後來,他得了病,把肉燉成絲絲,把饅頭掰碎泡在湯裏吃。有一天,梁先生說我要走了,只要一兩個月就要回來。他是擡起走的,鋪蓋籠到頭,滑竿一直平起擡,從高石梯擡到李莊街上,大船載到重慶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