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二)(第4/13頁)

關於董小宛入宮,方孝標深知始末,且必曾助冒辟疆尋訪,今於《同人集》中獲一消息,《巢民詩集》卷五有一題雲:"方樓岡去閩,相別三年,深秋過邗,言懷二首。"詩為七律;此詩應作於康熙七年戊申,其時冒辟疆自蘇州至揚州,《同人集》中有"虹橋?集"詩;中秋與方孝標父子同泛舟虹橋,作一七律,題為:"廣陵中秋客隨園,攜具同方樓岡世五,令子長文、譽子;姜綺季、徐石霞、孫孟白及兒丹書,泛舟虹橋。夜歸,樓岡重開清?賞月,即席刻燭限韻,各成二首。"第一首雲:"露華濃上桂花枝,明月揚州此會奇。老去快逢良友集,興來仍共晚舟移。青天碧海心誰見,白發滄江夢自知。多少樓台人已散,偕歸密坐更銜卮。"結句"偕歸密坐",則知賞月之宴只方孝標兩子長文、譽子及冒辟疆子丹書在座,其余姜、徐、孫三客不與。"密坐"者密談;而由"青天碧海心誰見"句,可知所談者必為董小宛。

至於順治七年秋,冒辟疆曾經北上,《容齋千首詩》中,似亦有跡象可參。

《容齋千首詩》為康熙朝武英殿大學士李天馥的詩集,鄧石如說他"安徽桐城籍",而詩集標明"合肥李天馥"著。他是順治十五年的進士,端敬(董小宛)薨,世祖崩,正在當翰林;以後由檢討歷官至大學士,始終不曾外放,因而對京中時事,見聞真切,非遠地耳食者可比。鄧石如在《清詩紀事初編》中,介紹他的詩說:"其詩體格清俊,自注時事,足為參考之資。"詩集為其門下士毛奇齡所選;"別有古宮詞百首,蓋為董鄂妃作",後來"因有避忌,遂未入集"。我所見的本子,果無此百首宮詞,不知鄧石如又從何得見。或者他所見的是初刻本,以後因有避忌,遂即刪去。其他因避忌而有刪除之跡,迄今可見。如"隨駕恭謁孝陵恭紀二律","漁陽東下曉春宜,正是巡陵擊"以下空白九字,即第二句少二字,第三句全刪,然後接第一聯對句:"到來桓表出華蕤。"此九字之諱,無疑地,由於"南山仍錮慎夫人"之故。

這百首"古宮詞"的內容,鄧石如曾略有介紹,為端敬即董小宛的另一堅強證據,且是正面的,更覺可貴。

詩前有序,鄧之所引數語,真字字來歷:"昭陽殿裏,八百無雙;長信宮中,三千第一。愁地茫茫,情天漠漠;淚珠事業,夢蝶生涯。在昔同傷,於今共悼。"我曾推斷,董小宛自睿邸沒入掖庭,先曾為孝莊女侍,今由"長信宮中"一語證實。"愁地"、"情天"自是詠冒、董兩地相思;"淚珠事業"雖為泛寫,但亦有李後主入宋,"日夕以淚洗面"之意在內;"夢蝶生涯",加上下面"在昔同傷,於今共悼",則連鄧石如都無法解釋,因為他亦只知道"董鄂妃先入莊邸",而不知董鄂妃即董小宛。"在昔同傷"者,《影梅庵憶語》中的"亡姬";"於今共悼"者,世祖禦制文中的端敬。玉溪詩:"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如移用為描寫董小宛入宮後冒辟疆的心境,亦未嘗不可。

鄧石如又說:"詞中'日高睡足猶慵起,薄命曾嫌富貴家',明言董鄂妃先入莊邸。"其實此是明言董鄂妃非鄂碩之女;若為鄂碩之女,則原出於富貴之家,何嫌之有?而八旗女子,生為貴妃,歿為皇後,又何得謂之薄命?又說:"雲'桃花滿地春牢落,萬片香魂不可招',明言悼亡。"其實,此是明言董小宛的出身,與"薄命"呼應;但"輕薄桃花",殊非美詞。在冒辟疆則擬董小宛為梅花,別當有說,此不贅。

現在再掉回筆來,談冒辟疆可能北行的蛛絲馬跡。容齋七言古中,有"行路難八首存三";周棄子先生說:"凡以'行路難'為題者,意思是所求難達;必有本事在內,故每多不可解。"誠然,如李詩"其五"有句:"夫何一旦成遐棄?今日之真昔日偽。"如不知董小宛曾"死"過一回,即不知此作何語。按:"遐棄":"不是恐君子二三其德而棄我,恐在外有疾病,或罹王法死亡,皆是。"見《詩·會箋》。這兩句詩譯成白話文便是:"怎麽一下子會死了呢?如果此刻是真的死掉了,那麽以前說她'長逝',自然是假的啰?"

因此,這"八首存三"的《行路難》,可信其為冒辟疆所作。第一首雲:

月明開樽花滿堂,蛾眉叠進容儀光。

安歌飛飲歡未劇,攬衣獨起思仿佛。